▌张建全
古今中外无数个筑城史证明:水既是一个城市的命脉,又是决定一个城市有没有灵动之气和诗情画意的重要因素。
北京作为首都,当然是有河的,其中通惠河是离我家最近的河。为此,我忍不住要赞这条河水为秀水呢!
我住在西大望路南段九龙山地铁站附近,向北步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达位于通惠河南岸的庆丰公园。这个公园是2009年建成的,与通惠河北岸的CBD商务区隔河相望,西起灵通观桥,东至庆丰桥,呈狭长带状分布,全长约2300米,宽度70至250米,总面积约26.7公顷。公园以“帆、船”为设计元素,整体分为临河现代景观区和绿色生态区,设八个景点:京畿秦淮、叠水花溪、文槐忆故、大通帆涌、皇木廊、庆丰古闸、惠舟帆影和印象之舟。
回想我在18岁当兵前,生活在西安郊区农村。那时,我与渭河近,近到我可以在河边打猪草的地步;离通惠河远,远到不知其踪的程度。
但我因一本书而神往北京——有次我在白蟒原下放羊,意外地从表姐手中得到一本没有封皮的书,内有朱自清的《荷塘月色》。细读之下,我被这篇精美的文章深深地吸引住了。如果说歌曲《我爱北京天安门》让少时的我对北京有了地域概念的话,那么朱自清的散文,却让我在膜拜他的文学才情之外,还看到了大学教授在北京清华园的生活。我私下还把朱教授与当过兵、但早已回乡务农的我父亲做过比较,由此便产生了深深的自卑感:我父亲长年在庄稼地里劳作,背都有些驼了,他哪还有清华园教授赏花作文的闲情逸致呢!
话虽如此说,但我不能不对朱自清老先生充满敬意!因为我之所以爱上写作,其文学种子也许就有《荷塘月色》这一粒,而我之所以能从农村走出来,也正是因为写作,才得以在单位入党提干,而后转业调动,最后定居北京。
今天我以怀旧与致敬之心,再读《荷塘月色》时,仿佛又受到来自朱先生的另一种启发——去你家附近有水的地方看看吧·那里会给你美的发现。
是呀,当年朱自清走出家门几步,就有清华园的荷塘,我现在出门几步,就有通惠河,就有庆丰公园。
与北京那些成为旅游名胜的公园相比,庆丰公园是默默无闻的。而且庆丰公园之“庆丰”二字,也没有通常北京公园多见的彰显皇家气派的名号,感觉上与我老家十里村的气质高度一致。但之所以用“乡土味”十足的“庆丰”为公园命名,却分明是取自通惠河上的“庆丰闸”的。
公元1292年(元至元二十九年),元世祖忽必烈为了解决大都(今北京)来自南方漕粮的进京运输问题,决定开凿通惠河并与京杭大运河贯通,后诏令水利专家郭守敬主持修建。而早在春秋时期,中国就已经有了古运河,隋炀帝在此基础上,举全国之力,把四个河段——通济渠、邗沟、永济渠和江南运河开凿贯通,从而完成了从北京通州至杭州余杭、共约4000公里的大运河,创造了人类历史上伟大的水利工程奇迹。
通惠河在规划施工期间,郭守敬见北京城至通州的地理落差很大,且上游水源不足,为了使河道能存住水,以利行船,就从东便门附近的大通桥至通州,规划、修建了五座闸口,即广源闸、庆丰闸、高碑店程闸、坝河闸和通州闸。
通惠河建成后,即使京杭大运河就此延伸到北京内域至积水潭,优化了漕运水系,又为北京城送来实实在在的江南气象——当通惠河两岸水草丰盛,树木葱茏时,自然而然地成为那时大都的旅游胜地。人们或乘画舫或坐乌篷小船,出东便门,沿通惠河东行,河岸上落英缤纷、雾霭茫茫,与之呼应的是潺潺的水声或是呱呱的蛙鸣,游人无不惊呼:“这不就是江南水乡么!”
朱自清写作《荷塘月色》时,正值中国多事之秋。后人在谈论《荷塘月色》写作背景时,敏锐地看到:朱先生虽然在荷塘看荷花看月色,但内心却积郁着一种压抑的情绪。是啊,任何人的幸福指数,都无法脱离他所处的时代。相比之下,我们今天该知自己身处世界最为安宁的中国,该知自己正值欣欣向荣的时代。
我相信我是带着比朱自清更加轻松的心情走出家门的,而我每每走进庆丰公园,便习惯围着通惠河边的休闲步道散步转圈。走南岸时,北岸正好是北京CBD商务中心区,建外SOHO、银泰中心、艾维克酒店、北京电视台大楼、现代城等等现代化摩天大楼便像是受检阅的士兵,威武地昂首立正。而河水此时也像镜子一样,为它们描摹出步移景异的美妙图画;倘若走北岸,则南岸公园中的垂柳、松柏、古槐以及蔷薇花、月季花、郁金香等等名目繁多的花草树木,也分别在地上和水下,展现出因风而动的山水长卷……在河道与北京电视台南门对应处,有墨石阴刻大字“庆丰闸遗址”。这几个大字,仿佛宣告说,通惠河的漕运使命早已结束,剩下的唯一作用,就是全心全意地装扮新北京的。
人是天地的过客,我当然也是北京城、通惠河、庆丰公园的过客。我对这一点意识清楚,因此,我每次来到河边、来到园中,都知道此行对应着唯一的日子,而不同的日子所看到的景观也不同——我见识它时而刮风下雨,时而艳阳高照;早晨时,这里是晨练者的操场。那跑步的、跳广场舞的、练剑术和舞枪棒的、打太极拳的,展现出朝气蓬勃的景象;上午时,这里变成文艺发烧友的练功场,拉胡琴的,吹萨克斯管的,唱歌的,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模样;而下午和晚上,人是少些的,喧嚣已过,宁静环绕,所谓的祥和与静美之气,会给人带来浑身的舒服与惬意之感。
北方的四季,是忘不了给这一河一园换洗衣裳的。我于是在这里看到过草长莺飞的春天,经历过鸟语花香的夏天,欣赏过层林尽染的秋天,也享受过白雪皑皑的冬天。我无法不爱这一块天地,但还有人比我更爱它。
李瑞雪女士、冯胜先生把一棵巨型古木藏品捐献给北京。庄丰公园特意为这古木在“庆丰闸遗址”正南方向的高坡处,量身定做般修建了一处仿古建筑,用于专门陈列展览这一珍奇之物——金丝楠阴沉木,长13米,宽树梢(直径)0.93米,树根(直径)2.4米。此为顶级金丝楠阴沉木。有人推测年代约在3000年左右。
在我看来,这一珍木,堪为庆丰公园镇园之宝。
我在想,走进一场大雨中,打湿衣服的雨水只是包围你身体的雨水。一个城市再大,给你直接而深刻感受的,可能就是你家周围那一片城区。
我以为,朱自清是幸运的,因为他有文学的双眼和文学的笔,他把自己身边的荷塘刻在了一代代中国人的记忆中,以至于朱自清身后亦留大名;我学习朱自清,但我少才,于是我只好降格以求,请大家顺着我的眼睛,看看我家门前的这一段河,那秀美而缓缓流过庆丰闸的水,仿佛默唱着祥和而宁静的歌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