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雁默】
在拜登时期,我们致力于对白左价值观“祛魅”,指出其双标;在特朗普2.0时期,我们应致力于对现实主义“祛魅”,指出其陷阱。
如果你曾在白左价值横行的时代倾向支持现实主义,那么现在你应该警惕隐身在现实主义大旗后的一个特殊族群——绥靖主义者。
在特朗普给予90天关税豁免期间,全世界处于你看我、我看你的状态,唯独中国没法儿去看别人,因为许多国家都将中方视为领头羊,并期望随后产生的羊群效应,不是让大家全往悬崖下跳,而是另辟生路。
因此,面对特朗普的极限施压,中国要盯着的不是任何外部国家,而是内部的绥靖主义。
除了中国以外,这场关税擂台赛里最重要的参与方是欧盟。这个国家联盟的问题在于,其内部的绥靖主义者不甘作为羊群中的一份子,而希望作为领头羊,意图将羊群带到另一个环境更糟的羊圈,并鼓吹“被奴役总比跳悬崖好”。
某些欧洲绥靖派的目标是作为奴隶头子,任务是为主人管理奴隶,这么一来,欧盟就仍能保持美国大弟子的地位,假装自己不是奴隶。
公平地说,欧盟内部不是没有真心想摆脱美国支配的精英,但若想成为意见主流,就不免要装模作样地走中间路线,否则会被排挤到极端主义光谱里。
然而,中间路线是“绥靖派”的地盘,绥靖主义者最大的特征是“万事求避险”,而认为追求自主地位值得涉险的精英,很难找到一条既可摆脱美国支配,又可降低风险的道路。因此之故,外界看欧盟,总觉得这个超国家组织“既要,又要”的同时,往往陷入“既要不到这个,又要不到那个”的窘境。
按理,既然上了擂台,就别想毫发无伤地离场,但欧洲绥靖派总是有着全身而退的妄想。据此,我认为面对美国,欧盟必跪,目前只是在琢磨如何“半跪”。而一旦欧洲半跪了,他们会特别厌恶那些坚持不跪的国家,并会更忠心地作为美国的打手,任务是打瘸没跪的人。
绥靖主义者,是欧洲建制派里的大宗,他们的政治光谱处于中左,或中右。
个人一向主张,中国对欧盟要“分而治之”,别妄想他们会团结,会独立自主,原因就在于此。这篇文章,以欧盟为例,主谈绥靖主义者的特征、思路和正反两面性,以对我们自己内部的类似论述,提供样板。
简单说,特朗普在海外最好的朋友,就是各国的绥靖派。
欧洲绥靖派的目的,是做美国主子的头号奴隶
欧盟必跪,目前只是在琢磨如何“半跪”
“绥靖”的中文意涵早已转向负面,它往往与“投降”画上等号,因此,很少人谈这个词背后的复杂面。绥靖主义其实是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如果对现实主义有好感,却反感绥靖主义,这是有点奇怪的。
绥靖派最可怕之处,就是他们的论点务实,理性,顾大局,颇能迎合大部分人但求安稳发展的心理。所谓羊群效应,指的是避险心理,认为大家都走的方向就是最安全的方向,而没有什么比务实、理性、顾大局的观点更安全的了。
可怕在哪里?可怕在“务实、理性、顾大局”有时候是“胆怯、过虑、优柔寡断”的粉饰之词,这就是绥靖主义的两面性。而历史,往往只能用结果论断定特定时空下的绥靖主义者属于哪一面。
只要稍加爬梳二战历史就会发现,主战的丘吉尔根本没有打赢战争的任何线索,其主张风险极高,反观绥靖派,却有一百个理由对德妥协。历史检验对错的方式,总是以胜败论英雄,因此绥靖主义在战后成了耻辱与不智的代名词。理性上说,丘吉尔是错的,只是在结果上变成对的。
当前的欧洲,在特朗普的关税大棒下出现了战与和的分歧,显示绥靖主义不但没有被扫进历史垃圾堆,还健朗地活着。为什么?因为绥靖派的主张务实,理性,顾大局。
对于深信“政治是妥协的艺术”的欧洲建制派而言,屈服的性价比总是最高,而这种人的思维里,总是充满着自己的问题,而非对手的问题,因此往往表现出一种理性的色彩,成熟的态度,据此说服人们,受虐总比死亡好。
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卡拉斯近日称,美国对欧洲是“严厉的爱”(Tough love)。 “不管怎么说,好歹也是爱,总比没爱强。(It's love nonetheless, so it's better than no love)”
有位欧洲时评人说得特别精辟,“欧洲人的问题在于,他们从来没有在外交政策上进行过战略思考,而他们突然面临需要进行战略思考的情况”。惯性屈服的人,并不需要战略思维,也不需要战术储备,因为那是老大的事。
现在的状况是,老大的枪口转向屈服惯了的自己。
中国在贸易战上的首轮胜利,对欧洲的绥靖派而言是坏消息大于好消息,因为特朗普现在有着在欧洲战场上取得完胜的决心,以掩盖对华战争的挫败纪录。所以特朗普才说,欧洲比中国“更卑鄙”。
理论上,享有贸易顺差的一方是谈判弱势,然而,事实证明,中美贸易不适用于这个理论。但不可不知的是,只有中国是例外,因为美国对中国商品的依赖程度超越了顺差逻辑,换言之,其他经济体的对美谈判仍处于弱势。
因此,欧洲绥靖派最有力的说法是,“中国是中美关系里的老大,美国是美欧关系里的老大”。此一说法来自于德国时评人,该作者最近常在英国媒体上发表绥靖看法。
为什么是英国媒体?因为英国已经对美投降,在心态上希望欧盟比照办理,若欧盟也学中国不跪,那英国的耻辱就是历史等级的,差评遗臭万年。换言之,现在要找欧盟绥靖派论点,去英国媒体找就对了。
“美国是美欧关系里的老大”这话有没有错?一点都没错,完全是现实主义描述,而在此心证的背后,有着一大堆可信的证据,证明只有对美妥协方为上策。
这些证据简单说来就是,欧盟比较需要美国,而不是相反。与美国对华依赖不同,欧盟出口到美国的货品,大都不是必需品,或不乏替代选项,例如豪车、葡萄酒、奢侈品。相对地,欧盟需要美国的石油、天然气、数字服务等等难以找到平替的项目。其中,能源的部分,因为欧盟选择与俄罗斯为敌,选项自然就变少。
再者,特朗普似乎想强迫银行购买美债,这会导致美元进一步贬值,重创欧洲的出口,尤其是德国。而若欧盟对美采取报复性反制,又会重创严重依赖美国货的比利时、法国、爱尔兰和荷兰等国。
虽然投资市场抛售美债与美元,转向购买欧债与欧元,看似是对欧盟有利,但硬币的反面也是事实——意大利与法国的债务率比美国还高,与美国完全决裂,会同时影响美债与欧债,或触发全球债市崩溃。
虽然对美妥协的理据齐全,振振有词,然而,即便是绥靖派也不能不承认,妥协的最大风险来自于特朗普的信用。在目睹加拿大与墨西哥的遭遇后,各方都已深信,与美国达成的任何协议都只能带来短期和平,而不是最终的结局。换言之,妥协肯定换不到长治久安,反而方便美国予取予求。
这样的权衡迫使绥靖派想出另外一招——干脆躺平,什么都不做。特朗普想对欧盟加税就让他加,欧盟不还手。这招看起来像受虐狂,却也有其道理,因为承担关税的将只有美国消费者,欧盟不必惩罚欧洲消费者。
从绥靖主义的观点看美欧关系的结构性因素,合理预估的结果是欧盟必跪,目前只是在琢磨如何“半跪”,而躺平不还手,就是“半跪”。
有理有据地受虐
持平而论,欧洲绥靖派的妥协论点,确实有理有据,但就如上述,这是没有战略观与战术准备的表现。只要洞察特朗普的意图即知,他的关税大棒主要是落在美企与欧企的头上,华盛顿要的是投资回流以“重建美国”,并将全球供应链调整到“图利美国”。
据此,适合欧盟的反制之方,不一定是关税,也可以是禁止欧洲企业赴美投资。如果欧盟能将眼光放长,应将对外投资“脱美”作为谈判筹码,而不是胆怯而懒惰地躺平。
贸易战的问题核心,不是出在贸易,而是出在“美国缺钱”,或“美国欠债”,因此,最佳的谈判筹码就是“不给钱”。如果只是不理会美国关税,且既不对美国货征税,又不阻止本国资本往美国移动,形同放弃了手上最重要的筹码,那特朗普就赢两次,而且还会日日嘲笑你“亲他屁股”。
所以才说,绥靖派最大的毛病,就是放大了自己的问题,缩小了对手的问题,因此总是只能得到“妥协”的结论,尽管论证过程务实,理性,顾大局。
毛病不只于此,绥靖派还自设了一个天花板,限缩了策略选项,即将中国也视为对手,认为中国比美国更“毒”,因为欧企无法与中企竞争。除了中国外,绥靖派又怕反制美国会图利税率较低的英国,让本土资本“北漂”。
这是虽不失实却愚蠢的思路,在面对外来冲击时,通常需要缩小打击面,以实现低成本高效率的脱困,但绥靖派却嫌敌人不够多,让自己无端陷入虚假的四面楚歌,以致只剩对美妥协一个选项。
欧盟四处寻找抱团对象,但都是“小只”的,最大只的都被设定成对手,这是领头羊心态使然,明明不自信,却又充满自尊心,当然不可能得到独立自主的结果,只有自找罪受。
在这场全球性的博弈里,中国是毫无疑问的领头羊,欧盟内部确实有聪明人主张,要与中国同步,欧洲才能找到立足点,单打独斗或另辟蹊径都没胜算。然而,休兵期间总是绥靖主义的温床,很快就有人主张“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躺平以对,还自我粉饰成“有时,要表现出勇气就意味着什么都不做”。
结果,一场基本势均力敌的较量,全成了修辞问题。所谓民主国家,政客最擅长的是给选民一个“说法”,经常性演绎“投降就是胜利”。
在中国舆论场,对于欧盟倾向滑跪,往往归咎于亲美的冯德莱恩。大致上,这个看法并没错,不过,严格说来,欧盟执委会主席并不是坐在谈判桌另一端的“君主”,而更像一个掮客,任务是收集欧盟成员的出价,再向美国喊价。因此,我不认为冯德莱恩是决定性的角色,其身后的德、法两国才是正主。
法国,马克龙总是借由贩卖“自主幻觉”刷存在感,虽作为大西洋主义列车上的小印度,法国从未下车。德国,深陷所谓红绿灯政治,民间务实,政治务虚,虽出了一个务实的另类选择党,但被建制派大力“取缔”,硬是进不了决策圈。
只要德、法硬不起来,对美“半跪”就是唯一可行的选项,冯德莱恩的作用,只是劝降本来就不想打的德、法两国而已。
冯德莱恩只是个提线木偶罢了
永远不要浪费一场好危机
绥靖派有一个主张是正确的,“永远不要浪费一场好危机,要借此做出大胆的决策和改革”,意思是透过美国给予的压力,倒逼欧盟内部改革。丘吉尔这句名言,欧洲人朗朗上口,可悲的是,欧洲人也仅止于朗朗上口。
“解放日”之初,颇有人期待欧盟会与中国达成“中欧全面投资协定”,但很快地期待落空。我们应该知道的是,单论投资法规,连意大利与法国之间都有很大的差异,欧盟内部治丝益棼的监管法规,基本限制了他们的决策选项与团结可能性。绥靖派指出了这一点,以论证“管好自己的事”比“脱美”更重要,因为没有前者,就没有后者。这想法也不能说错。
因此,期望欧盟独立自主,不如期望火星长出植物。虽然在某些层面,绥靖派说得有理,但若决定“半跪”,那就浪费了一场好危机。
在贸易战擂台上,中国无法提供给欧盟任何形式的帮助,也不需要,只需要确保“不跪”的成果比“半跪”丰硕,那就是给欧洲人最大的礼物。
基于现实而主战,与基于现实而妥协,两者的差异就在于敢不敢冒险追求更高的目标而已,勇气绝不是来自于“什么都不做”,而是来自于知己知彼,并不畏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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