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冲着高山族拉手舞去到华安县的。

华安是祖国大陆高山族同胞聚居最集中的地方。

拉手舞是高山族历史最悠久、流传最广泛、最具代表性的舞蹈形式。2008年6月，华安高山族拉手舞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在依山傍水、绚丽多彩的县城，我遇到了温婉秀雅的当地作家黎瑞，听说我要去送坑村探究拉手舞，她执意要陪我前往。我有些不落忍。“没关系！宣传华安，宣传世遗非遗，就是我们的责任！正好我想再去送坑看看呢！”明明是特意陪我，却说得像是搭了我的顺风车。

我不知怎样拒绝这位当时还叫不出名字的妹子的热情，只好客随主便地跟她上了车。

位于仙都镇东北部的送坑村，是大陆唯一的高山族聚居村寨。黎瑞在车上就帮我联系上了高山族拉手舞传承人严丽贞。

在村口“高山族特色村寨”的寨楼前，我们见到了这位能歌善舞的高山族女子，她漂亮，开朗，大方，充满活力。说起拉手舞，丽贞很兴奋：拉手舞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它源于生活又融于生活。从前，每逢婚庆嫁娶、喜庆节日、祭祀祖先，高山族人都会跳起拉手舞，即兴而歌、自唱自跳、同声同步，抒发心中的称颂、赞美、祝福之情，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如今，日子越过越红火，舞蹈也越跳越热烈，农活一忙完，大家就会开心地聚在一起跳起来。

丽贞说，拉手舞动作单一，节奏明了，易学易跳。她边说边跳：“看，就这样：随着歌声节拍踏步、跺脚、勾脚、跳跃、摇身、摆手……日常娱乐少可三五人，盛大节日多则几十人，甚至几百人，大家相互拉手，或用小拇指、手臂互相勾连，围成一圈或数圈，沿着圆圈或面向圆心进退，还有单排、双排、螺旋、龙摆尾等，队形多样，男女可以分别成队，也可以相间交叉排列。随着节奏和组合的变化，舞步会变得越来越丰富，气氛会变得越来越热烈，围观者随时会被激发情绪，忘情参与……”

在村里的“闽台缘同心馆”，丽贞指着墙上的展板说：“喏，这里有拉手舞的文字记载。”

高山族拉手舞从远古而来。《北史》中记载：“歌呼踏蹄，一人唱，众皆和，音颇哀怨，扶女予上膊，摇手而舞。”清《台湾府志》记载：“种粟之期、群聚会饮、挽手歌唱、跳踯旋转以为乐。”《台湾民族图说》也写道：“吉事皆更艳服、头替野花、缠金丝藤、数十成群、挽手合围而歌。”图文并茂琳琅满目的同心馆里，有拉手舞的往昔今朝，有高山族的悠悠历史，有两岸交流的情意相连……那些陈列于此的珍贵文物，每一件都承载着往昔的记忆，见证着岁月的沧桑，诉说着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文化传统。丽贞说，每次来到这里，心中就有一种踏实感。

丽贞带着我们在村寨里转悠。寨子干净、整齐、宁静，新盖的小楼房一栋接一栋，与近旁低矮的土坯老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前方薄雾缭绕处，就是世遗土楼景区。置身于茶香弥漫的送坑村，听丽贞讲拉手舞，讲高山族人的服饰和习俗，讲村寨日新月异的变化，还有她参与村里组织的舞蹈队，受邀赴深圳“锦绣中华民俗村”展示高山族文化在祖国大陆发扬光大的故事……

穿过民族风情园，走近高山族演艺舞台，丽贞把我们“撇”下了——迎接游客的演出时间快到了，她要去换装上台，她是高山族舞蹈表演队队长，场上不能缺了她……

“哪罗弯哪依哪哟”——

优美的旋律流淌出来了！欢畅的脚铃踏响了！舞台上，一群身着民族盛装的高山族男女，欢腾起伏，羽冠飘扬，载歌载舞，将他们由内而外的喜悦，传送给在场的每一位观众。《拉手舞》《抛陀螺》《米筛舞》《竹竿舞》……快乐在舞台上空跳跃，闪烁，流淌，它以一种无法言传的力量，把我粘贴在了这个充满诗情画意的民族村寨，让我听到了时代的呼吸。

我的目光不住地在多彩多姿的舞者中追寻，追寻那个有着深深酒窝甜甜笑容的高山族姑娘……

见我久久未从这场视听盛宴中回过神来，黎瑞笑了：“我约了张老师今晚聊天。”

黎瑞口中的张老师，叫张金梅，华安县文化馆馆长、高山族舞蹈队教练、拉手舞传承人、这台歌舞的编导、一位痴迷于高山族舞蹈的汉族女子。

听说，张老师与高山族舞蹈擦出火花，缘于二十六年前县里举办的一场生态旅游节活动。当时要求准备的那台文艺晚会，选中了刚从幼师毕业的张金梅参加其中一个节目。那支由她担当主舞的《山地情歌》，演绎高山族的婚嫁习俗，有故事有情节，有声有色有温度，帷幕落下，余音绕梁。

掌声和鲜花的背后，是张金梅的全情投入：没有资料可学习借鉴，她就向曾有过在深圳民俗村表演经历的高山族同胞请教，并去到他们的村寨，采风、写生、与高山族同胞同吃住，观察他们的生活、生产场景，然后进行艺术创作；没有现成的音乐，她就到处找素材，通宵达旦，自己学着剪辑合成，跟队友们一遍又一遍地讨论、修改、提高……她知道，只有赋予作品血肉和灵魂，并注入时尚感、现代感，才能创作出艺术精品，让它在小小的舞台上有诗意之美和无限的想象空间。

二十多年来，从演员到编导，从“门外汉”到“高山族通”，张老师的认真、执着和热爱一以贯之。人们看到了她对传统文化废寝忘食的沉醉，看到了她从台湾采风回来搬着沉甸甸的舞蹈资料和素材时的欣喜，看到了她像花神一样把高山族舞蹈这朵民族之花的种子遍地播撒，并让它落地生根、蓬勃发展的快乐……

在华安，张老师就是高山族文化传承与推广的代名词。她进校园，入教室，开公益讲座，让非遗之花开在孩子们心里；她融拉手舞特色编排广场舞，让民族文化清香四溢；她带着表演队，下景区，上高台，把拉手舞的快乐传播到天南海北；她率领高山族表演队参加各级各类的文艺展演、文化交流、体育赛事，出类拔萃，屡获殊荣……

那天在演出现场，我和张老师匆匆一见，只加上了微信。晚上，我备好水果和香茗，在下榻的宾馆一边翻看黎瑞给我找来的一叠拉手舞资料，还有张老师编导的舞蹈作品视频，一边等着她如约而至。可是，左等右等，只等到三条短信：

“不好意思，在外拍视频回到华安已是十一点多，不敢去打扰您。”“您想了解高山族文化尽管问我，可以微信聊，也可电话交流。”“我们华安的高山族文化非常丰富，希望有更多的人来关注了解宣传。”

之后，我们微信往来，进入“高山族”专题，相谈甚欢。从张老师的朋友圈，我看到了，在刚刚结束不久的第十二届少数民族传统体育运动会上，她编导的《福满高山陀螺飞》《射耳祭》，被选送参加此次盛会的表演项目，分别荣获一等奖和二等奖；我看到了，今年正月初三，她的华安高山族表演队，把欢快的拉手舞跳到了央视“2025年非遗晚会”的舞台；我还看到了，1999版的《山地情歌》，张金梅坐在高高的花轿上，饰演如花似玉的高山族新娘，而2024版的《山地情歌》，载歌载舞的高山族新娘表演者，是张老师的宝贝女儿……

“太欣慰了！二十多年的付出，值得！”

我与张老师共情——在文化工作者心中，有什么比弘扬和传承更重要呢！

激情蓬勃的初夏，我在这个山青水蓝的地方，领略到了高山族拉手舞的魅力，还结识了三位花一般的女子，她们让我看到了快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