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刊载于《中国科学院院刊》2025年第4期专题“人工智能与未来社会”，本文为精简改编版。

卢  艳1*    桂林翠2

1 广州粤港澳大湾区研究院

2 中国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

随着人工智能（AI）技术的不断发展，我国的就业和收入将发生一些新的变化。探寻人工智能技术对我国就业和收入的影响具有重要意义。研究发现：在劳动力就业方面，人工智能技术的影响包括重新定义就业数量和性质、影响工作模式和工作技能并可能引发劳动力市场供需结构性失衡，导致就业不平等、就业风险提高等。在收入分配方面，人工智能技术对不同领域、行业、职业的初次分配影响具有异质性，有助于提升生产效率同时也极可能造成收入差距扩大，加剧收入不平等。人工智能技术可能导致：弱势群体就业难度上升，劳动者的劳动权益保障、社会保障不足，劳动力供给错配引发结构性失业；劳动者收入分化加快、收入差距扩大，社会收入不平等程度加剧等挑战。对此，文章提出了相应的政策建议：加大教育和培训力度，提高劳动者的就业竞争力；鼓励和引导人工智能技术的就业创造效应，优化劳动力市场资源配置效率；完善社会保障制度；优化初次分配制度，加大再分配制度力度，构建更加公平合理的收入分配体系。

当前，大数据、人工智能（AI）、区块链等技术日臻成熟，对全球劳动力市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2024年9月，《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实施就业优先战略促进高质量充分就业的意见》提出，要积极应对人工智能等新兴技术快速发展对就业的影响。在此背景下分析人工智能技术对我国劳动力就业、收入的作用十分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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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智能技术影响我国就业和收入分配的特点

伴随着社会经济的变迁，新业态、新模式应运而生。在就业方面，人工智能技术重塑了就业的数量和性质，改变工作模式、职业技能要求，扩大劳动者就业风险，可能引发劳动力市场供需结构失衡；在收入方面，人工智能技术通过技术性歧视、降低劳动收入份额、促进就业分化和收入极化等方式扩大不同群体间的收入差距。

人工智能技术影响我国就业的特点

重新定义就业数量和性质

当前以人工智能技术为代表的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某种程度在重新定义工作岗位数量和性质。一方面，技术替代效应使得传统的、重复性高的工作被机器人和新技术替代；另一方面，技术创造效应使得新兴职业不断涌现，新兴岗位和数字职业通常需要劳动者具备更高的技术水平和创新能力 ，从而推动就业结构和质量的提升。从就业总量来看，技术替代效应导致就业总量下降，创造效应导致就业总量上升，关键看替代效应和创造效应谁占主导地位。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和智联招聘研究院研究显示，2018—2023年在中国劳动力市场上，人工智能技术的替代效应总体上强于创造效应，中国劳动力市场面临巨大转型压力。

工作模式和职业技能发生变化，可能引发劳动力市场供需结构性失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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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模式在变化

人工智能技术除了替代一部分工作岗位，同时也会改变现有工作岗位的工作模式与工作方式。随着通用人工智能在各行业的广泛应用，人工智能和人类合作的新工作模式——人机协作正在兴起，人类工作时间逐渐减少，远程工作、弹性工作时间和项目制等多元工作方式越来越普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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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技能要求在改变

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普及，各行业、岗位的职业技能要求也在发生变化。标准化、可复制、易操作的工作技能将很快被替代，创新性思维模式、情感沟通能力、批判性思维等技能将成为个体就业的核心竞争力。非常规型技能重要性将超过常规型技能；认知型技能重要性也超过非认知型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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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发劳动力市场供需结构性失衡

一方面，随着自动化和智能化水平的提高，传统岗位被人工智能和机器人代替，导致这些岗位的劳动力供给过剩；另一方面，新兴职业对劳动者的技能和素质要求较高，当前劳动力市场的供给难以满足这些需求。因此，在人工智能技术的影响下，我国劳动力市场可能出现供需不匹配、结构性失衡问题。

导致就业不平等和就业风险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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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成技术鸿沟，加剧就业不平等

人工智能技术由于技术鸿沟、数据偏见等原因容易形成和加剧就业歧视，如应用人工智能技术的招聘系统仍然存在残疾、年龄、性别歧视，形成和促进就业不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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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活就业规模扩大，传统雇佣关系模式受到挑战

人工智能的应用会催生更加灵活的雇佣模式，企业可能倾向采用项目制、兼职、远程办公等新型用工方式，以适应快速变化的市场需求并降低人力成本，劳动者的收入、职业福利也会呈现非稳定的动态性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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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动者失业风险提高，社会保障制度亟待改革

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进步，越来越多的传统岗位将会消失，劳动者群体普遍面临更大的失业压力，在职劳动者也面临着职位调整、收入与职业前景不确定性增加，劳动者就业风险上升；同时，随着劳动力市场上总用工量减少，社会保障收入可能减少，弱势群体合法享受的社会保障待遇（如失业保险、最低生活保障、就业培训）受到限制。

人工智能技术影响我国收入分配的特点

对不同领域、行业、职位的初次分配影响具有异质性

从国内来看，人工智能技术对不同行业、产业、职业产生了差异化的影响。从行业角度来看，人工智能领域作为战略新兴行业，行业薪酬普遍较高。根据智联招聘2024年《中国企业招聘薪酬报告》，人工智能行业平均薪酬为13594元/月，处于劳动力市场行业薪酬榜首。从产业角度来看，在制造业领域，自动化技术对就业的消极作用更为明显；在服务业领域，人工智能对服务业就业的积极作用大于负面影响，会增加从业者的收入水平。从职业角度来看，部分人工智能技术曝露程度高的职业（如翻译、客服人员）会面临职位缩减、工资下降趋势。总体来看，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对社会各群体的影响具有差异性，社会群体分化速度加快。

提升生产效率，但也极可能造成收入差距扩大

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会提高社会生产效率，增加社会财富总量，其广泛应用也会导致劳动力市场上不同人群收入差距扩大。从国家内部来看，人工智能技术本质上是一种资本投入，在初次分配过程中资本要素投资收益高于劳动投资收益，从而导致劳动收入份额下降。同时人工智能技术具有替代中等技能劳动力的倾向，中产阶级就业数量和收入受到挤压，社会群体收入差距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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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智能技术对我国就业和收入分配形成的挑战

当前，新兴人工智能技术对我国的就业和收入分配带来复杂、多样的新风险。这些风险包括但不限于弱势群体就业难度上升、劳动力供需矛盾扩大、对现有的社会保障制度形成挑战以及社会群体收入差距扩大。

人工智能技术对我国就业形成的挑战

传统行业工作岗位被替代，弱势群体就业难度上升

人工智能技术应用的替代效应带来大范围的失业风险，其中，受教育程度低、年纪偏大的低技能劳动力再技能化难度大，增加就业市场的压力。传统就业市场上的弱势群体（如残疾人、农民工、老年人）就业歧视依然存在，这些人群难以跨越技术鸿沟，就业难度可能进一步上升。

劳动者就业灵活度提高，劳动权益保障、社会保障不足，就业风险上升

人工智能技术正在重塑工作组织方式，高就业灵活性对传统劳动关系、社会保障制度提出挑战。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不断应用，新就业形态（如平台就业、灵活就业）人群不断增多，劳动者非标准化就业带来劳动关系认定困难、社会保险责任方复杂化等问题，对现有的劳动关系及社会保障模式产生冲击。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数据显示，2023年我国灵活就业人数2亿左右，灵活就业群体社会保险参保率仅为37%。

劳动力供给错配，引发劳动力市场结构化矛盾

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日新月异，劳动力市场的供给和需求不均衡，引发劳动力市场结构性矛盾。短期来看，传统岗位的减少和新兴岗位的增长之间存在需求不匹配、不均衡问题。长期来看，劳动力市场资源配置具有滞后性，长期积累可能会形成社会结构性失业。

人工智能技术对我国收入分配形成的挑战

人工智能时代，劳动者价值和收入分配的标准将发生转变。人工智能技术对收入将产生不同影响，不同人群收入分化将成为突出特征。

初次收入分配：收入分化加快，收入差距扩大

面向未来，需要警惕人工智能技术应用对初次收入分配产生的负面影响。在初次收入分配领域，实证研究显示，人工智能技术的资本偏向性使得我国劳动收入份额呈下降趋势。同时，人工智能技术的技能偏向性逐渐显现，部分掌握人工智能技术人群收入快速增长，部分“蓝领”“白领”和“知识型”职业则面临失业和收入下降风险。智联招聘调查显示，50%以上在职者担心现有工作被人工智能技术或者机器人取代，就业和收入极化现象是否已经出现成为政策界和学术界关注重点。

再次收入分配：可能加剧收入不平等程度

在收入再分配领域，收入不平等加剧将会成为国家数字和智能经济治理中的重要挑战。人工智能技术的应用是否会扩大国家内部收入差距，关键在于国家再分配制度的价值取向和政策工具的有效性。

从国家内部来看，在政策价值取向层面，出于国家竞争、财政税收、治理能力、利益集团、腐败等原因，政府如果没有意愿或能力去改变现有收入分配格局，群体间收入不平等将进一步加剧，进而激发社会矛盾。在收入再分配政策有效性维度，人工智能技术发展导致税收结构发生变化，数字税、机器人税等新税种对政府财政再分配能力产生影响；同时人工智能技术应用（如教育、医疗等公共资源的分配不均）可能会进一步扩大社会不平等。

当前，我国政府高度关注人工智能技术对居民就业及收入的影响，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20年，我国劳动收入总额占国内生产总值（GDP）总额比重为52.1%；2022年我国基尼系数为0.467，近10年来我国基尼系数整体趋于平稳。同时，我国是全球工业机器人拥有量最大的国家，人工智能技术的就业替代和收入分配极化效应已经初步显现，人工智能技术对劳动者收入分配的持续性影响还有待进一步观察和评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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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措并举积极应对人工智能技术挑战，促进全民共同富裕

公平与效率是人类发展的永恒主题。未来，人工智能技术在经济与社会生活中的重要性将日益突出，有必要发展一个与人工智能社会匹配的，更加公平公正、包容共享的社会。从人工智能技术与居民就业、收入的关系出发，本文提出4个方面政策建议。

重视教育与技能培训，提高劳动者就业竞争力

自工业革命以来，技术进步对劳动力市场的持续变迁可以被视为“技术进步与教育之间的赛跑”。通过教育培训促进机会均等化是帮助国民适应人工技术发展导致劳动力市场变化的关键。

1. 从短期来看，政府要加大对高等教育体系的投入，通过提高劳动力素质来提高劳动力在就业市场上的竞争力。

2. 从中期来看，要加强现有职业教育和社会培训体系质量，提倡终身教育理念，提升现有劳动力的人力资本水平和数字素养。

3. 从长期来看，需要持续加大基础教育投入，优化教育资源配置，促进教育公平。人工智能的收入极化特征可能会固化城乡、区域、人群之间的收入差异和阶层流动，应从教育公平的角度，均衡城乡、区域之间的教育资源配置，持续促进社会阶层流动，实现社会公平。

鼓励和引导人工智能技术的就业创造效应，优化劳动力市场资源配置效率

要积极推动人工智能技术与实体经济的融合发展，创造更多就业岗位，并提高劳动力市场的配置效率。当前，我国劳动力市场面临的巨大挑战是人工智能技术的替代效应强于互补效应，社会失业群体数量上升。社会大众对人工智能技术发展的利弊存在争议，要全面看待人工智能技术应用带来的长期积极作用，通过鼓励和引导发展增强型人工智能来扩大人工智能技术的就业创造效应，在更大范围内实现高质量就业。

完善社会保障制度，提高劳动者的社会风险抵御能力，维护好弱势群体基本生活

社会保障制度作为现代国家的 “社会安全网”，为全体公民提供兜底性制度安排，在人工智能时代将发挥更重要作用。

1. 要加大社会保障制度的支出力度，调整社会保障项目支出重点，提高对全体劳动者的保护程度。

2. 要完善多层次就业保障制度，预防社会性失业风险。人工智能时代劳动力市场就业不确定性增大，要健全以失业保险、就业补贴、就业培训、就业救助制度为一体的就业保障制度，适度提高失业金水平，提高全体劳动者的风险抵御能力。

3. 要适当提高社会救助制度的保障水平，向弱势群体倾斜，维护好社会公平底线。

4. 要加强法治建设，通过立法规范新型劳动关系，强化最低工资、集体性协商制度，保障劳动者的合法权益，防止数字鸿沟、算法歧视、算法劳动控制等现象的产生。

优化初次分配制度，加大再分配力度，构建更加公平合理的收入分配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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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技术进步带来的财富效应，提高全社会收入水平

1.  进一步加大人工智能技术的开发、应用与迭代升级的投入，最大潜力地发挥人工智能的智慧属性，创造更大的社会财富。

2. 优化初次分配制度，让更多人从人工智能技术进步中受益。在人工智能时代，数据、算力或其他生产要素有可能从初次分配中获得更高的回报，应鼓励劳动者积极参与，并在技术进步中获益。

3. 需要从确权的角度明晰数据、资本、技术等方面的所有权，保障为人工智能技术发展和生产作出贡献人群的应得收入与权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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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再分配调节手段，缩小相对收入差距

1. 根据人工智能时代的财富分配逻辑着力调整征税对象和税目。随着劳动收入份额的下降，政府应逐步降低个人收入所得税，提高资本收入税，开征机器人税。

2. 加大再分配制度力度，保障弱势群体的基本权利，促进社会公平与稳定。政府应加大公共财政转移支付的项目与力度，通过教育、就业、养老、医疗、住房等公共服务均等化来平衡不同地区、行业、职业劳动者就业与收入差距，提升社会机会均等化。

3. 精准识别人工智能时代的收入“两极”群体，通过慈善捐赠、企业社会责任、税收优惠等第三次分配手段鼓励社会群体间互助共济，以促进社会公平。可通过大数据、收入调查等手段掌握高收入群体和低收入群体情况，利用慈善捐赠等方式多途径鼓励社会群体间的互助共济。

作者简介

卢 艳   广州粤港澳大湾区研究院研究员。主要研究领域：社会保障政策。

文章来源

卢艳, 桂林翠 . 人工智能技术对我国就业及收入的影响分析 . 中国科学院院刊, 2025, 40(4): 642-651. 

DOI: 10.16418/j.issn.1000-3045.20241207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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