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内蒙古日报
□李晓
去山里,又见炊烟袅袅。晚饭后,徐哥带我去山林转悠,夕阳的光在林中跳跃,白日里翻涌的地气,此时开始返回大地母腹。
在林中,徐哥指着一棵树木轻声问我,你知道它的名字吗?我走近它,抚摸着树身,却叫不出它的名字。
徐哥告诉我,这树的名字叫沉香。
沉香,好美的树名,我把胸口贴近它,忍不住抽动鼻翼,感觉一股从岁月深处袭来的香气缭绕四周。
我随即查阅了沉香的身世,它属于树木中的贵气物种。这种树,表面分泌出一层金黄明亮的油脂,看花了眼,恍然以为是从树的体内缓缓溢出的晶莹之泪。
沉香,这种树身上泛出的油脂,其实是受到了雷电、狂风、虫蛀的袭击,或是遭受人为破坏后,在树木自我修复过程中分泌出的油脂,尔后受到真菌感染,所凝结成的分泌物就是沉香。
这种叫沉香的树,让我在林海中万千树木激荡起的风声里,投去敬意的目光。沉香之树,让我明白,一个人在经历了人世沧桑后,也许会溢出沉香树一样的泪,但最终凝聚成精神质地的琥珀,发出一种灵魂深处的动人幽香。
古时用树木溢出的油脂制中药,名字就叫沉香。明朝李时珍在他的药书里这样描述沉香:“木之心节置水则沉,故名沉水,亦曰水沉;半沉者为栈香,不沉者为黄熟香。”
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其行云流水的文笔,完全可以当作一部植物志来细嚼慢咽。想一想今天,有多少植物的名字,我们其实喊不出名字来。读这部书,可以呼吸到天地之间的葳蕤草木之香,还可以对植物的家族身世来一番深切的探寻。再溯流而上,张仲景、孙思邈、王好古、朱丹溪……摩挲着这些古代医学家的皇皇巨著,在苍老时光中,散发出幽幽古意沉香,这种沉香,源于他们对植物属性最生动逼真的书写,源于他们对治病救人这一行为路径的不懈探索和深厚关切。
年少时,梦想遇到一个女子,成为我生命的依附。后来和我相遇的那个女子,有一颗米粒般洁白的小虎牙,她的家门对面,就是我常去买诗歌刊物的一家报亭。当我穿着西装,打上皱皱巴巴的领带,第一次去她家,怯生生地感到手脚无措。那天晚饭,女子的妈为我碗里夹了好几块肥肉,我一抬头,见女子正羞怯地望着我,那眼神也分明在鼓励我。我似乎在一瞬间坚信了,她就是我要寻找的女子。
经历了30多年婚姻生活的世俗浸泡,华丽的丝绸,在烟熏火燎的日子里铺展成朴素温暖的老棉布。
去年秋天,我和妻子去寻访当年卖凉椅拖鞋高压锅的老巷子。老巷子里,驻留着我们恋爱时的时光。但老巷子早已被拆迁,取代的是幢幢耸入云天的高楼。
庆幸的是,那天我们居然见到了当年老巷子里卖卤鸭的张大爷,他已经95岁了,寿眉如霜,面色红润,一眼就认出了我们。我们在那里的石凳上坐了一阵子,同张大爷絮絮叨叨地怀着旧。昔日包浆浸透过后的老街老巷市井人家,慢镜头般一帧一帧回放,成为过去岁月里的不朽。这样的一种怀旧,或许是生活中不经意间的简单仪式,但世事浮沉后,依然能够重温一下岁月沉香。
一个在老家山野居住的朋友,给自己雕刻了一枚“好木沉香”的印章。他说,其实人和好木一样,有的人不在身边了,但在心里,还涌动着怀想的沉香。沉香的香,它让一个脾气火爆的人,目光里也有着梅花鹿的温良;沉香的香,它让一个迷茫的人,镇定之中找到再次出发的方向。
有时候,特别需要一种沉香,泛动起我们生命湖面上的粼粼波光。我更想拥有的是,有几个散发着精神沉香的老朋友,一直安卧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