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日本一家葬祭企业发布了一份引人注目的调查报告:20多岁的年轻人中,有四分之一正在进行“终活”——也就是为人生终点做准备的活动。
这份报告来自于日本葬祭企业“ティア”(Tear)的调查。调查显示,20至70岁的1500名受访者中,有24.6%的受访者正在进行“终活”。其中,70岁以上人群的参与率最高,达到48%,这并不意外,毕竟他们离生命的终点更近。但令人意外的是,20多岁的年轻人以26.8%的比例位居第二,甚至超过了60多岁的25.2%。具体到内容,20代年轻人中,有人已经开始写遗嘱、准备亲友的留言,甚至拍摄遗影。这些行为在过去通常是老年人的专属,如今却在年轻人中悄然流行。
日本的“终活”热潮并非新鲜事。早在十多年前,随着老龄化社会的加剧,“终活”一词开始流行,意指为人生终点做准备,包括整理遗物、规划葬礼、选择墓地等。但当时的“终活”主要集中在老年人群体。如今,这股风潮为何吹向了20多岁的年轻人?他们为何如此早早地开始思考死亡?
调查中,Tear公司分析了一个重要原因:年轻人对葬礼的亲身参与让他们对死亡的感知更加真实。相比过去,日本的年轻人如今更容易接触到亲人或熟人的葬礼。无论是祖父母的离世,还是朋友家人的告别仪式,这些经历让年轻人开始直面死亡的现实。
我在日本生活30年,参加过不少葬礼。每次仪式上,年轻人的身影并不少见。他们穿着黑色的礼服,低头默哀,偶尔还会帮忙接待来宾。这些场景对他们的触动往往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尤其是在日本,葬礼不仅是一场告别,更是一场关于生命意义的仪式。香烟袅袅、僧侣的诵经、亲友的追忆,这些细节让年轻人意识到,死亡并不是遥不可及的未来,而是随时可能到来的现实。
我们通讯社一位20多岁的日本同事告诉我,他在大学时参加了外婆的葬礼。那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死亡。葬礼结束后,他开始思考:“万一我离开这个世界,我会留下什么?”这种思考最终促使他在25岁时写下了人生第一份遗嘱,内容包括如何处理他的个人物品和数字账号。这位朋友并非个例。调查显示,20代年轻人中,“亲近之人离世的经历”是触发“终活”的重要因素。
另一个推动年轻人提早立遗嘱的因素,是“数字终活”的兴起。所谓“数字终活”,指的是整理个人数字资产,例如照片、视频、社交媒体账号、电子支付账户等。相比传统的“终活”,数字终活的门槛更低,只需一台智能手机或电脑,就能开始整理数据。这对熟悉数字生活的年轻人来说,是一种自然而然的选择。
在日本,年轻人对数字资产的重视程度超乎想象。LINE、Twitter、Instagram等社交媒体账号不仅是他们的社交工具,更承载了他们的回忆和人生轨迹。同时,电子支付账户、加密货币钱包等数字资产也涉及实际的财富。调查中,许多20代年轻人表示,他们在“终活”中特别关注数字遗嘱的撰写,例如指定某人继承自己的照片库,或明确如何关闭社交媒体账号。
日本的社会学家曾指出,年轻人对“终活”的兴趣,反映了他们对“自我决定权”的渴望。在一个传统观念中,死亡往往由家人或社会习俗来安排,但现在的年轻人更希望自己做主。他们通过遗嘱明确自己的意愿,比如不希望举行盛大的葬礼,或者希望将遗产捐给公益组织。这种主动性,正是“终活”在年轻人中流行的深层原因。
值得注意的是,调查显示,20代年轻人中有40.4%希望身后能举行葬礼,这一比例仅次于70代和60代。这表明,年轻人并非完全否定葬礼,而是希望以自己的方式定义它。例如,近年来越来越多年轻人选择“树葬”或“散骨”,而不是传统的墓地葬礼。这种选择既环保,又符合他们追求个性化的价值观。
日本社会的观念也在悄然改变。过去,讨论死亡被视为不吉利,尤其是年轻人提及死亡,更容易被长辈责骂为“不懂事”。但如今,随着“终活”文化的普及,死亡话题逐渐被“去禁忌化”。电视节目、书籍、甚至社交媒体上,关于“终活”的内容层出不穷。一些年轻人甚至会在朋友聚会上半开玩笑地讨论:“你写遗嘱了吗?”
这种观念的转变,与日本老龄化社会的背景密不可分。日本是全球老龄化最严重的国家之一,65岁以上人口占比超过28%。死亡和养老问题无处不在,年轻人自然无法置身事外。此外,新冠疫情的冲击也让人们对生命的脆弱性有了更深的体会。许多年轻人在疫情期间目睹了亲友的离世,这进一步促使他们思考自己的身后事。
日本年轻人热衷于提早立遗嘱,表面上看是一种反常现象,但背后却是社会、文化和个人观念交织的结果。亲历葬礼让他们直面死亡,数字时代赋予他们整理遗产的新方式,不确定的社会环境促使他们追求自我掌控,而观念的开放则让死亡话题不再是禁区。
然而,这一现象也带来了一些值得深思的问题。年轻人过早地思考死亡,是否会削弱他们对生活的热情?
一位20多岁的大学生说了这么一句话:“写遗嘱不是因为我怕死,而是因为我想活得更明白。”这句话,或许是对日本年轻人“终活”热潮最好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