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扬
1850年8月28日德国魏玛,歌剧《罗恩格林》在李斯特指挥下进行了世界首演,它后来通常被看作是歌剧原创者、作曲家瓦格纳的人生转折——演出的成功和李斯特不遗余力的赞扬,让心灰意冷的瓦格纳重拾希望,继续他那独一无二的艺术计划。
留欧的美国学子阿贝尔在该剧首演的40年后即1890年,在同一地点亲历了《罗恩格林》的纪念演出,执棒者是年仅26岁的施特劳斯。在阿贝尔身边坐着冯·米尔德夫妇,从这对艺术家夫妻那里,阿贝尔获悉了关于那场首演鲜为人知的故事——在任何李斯特或瓦格纳的传记中都不曾提及。
米尔德夫妇其实都是《罗恩格林》“首秀”的演员,分别饰演了第一位艾尔莎和特拉蒙德。据他们回忆,玛利亚·帕夫洛夫娜,即魏玛的大公夫人,在该剧首演上发挥了无可取代的作用。
“如没有这位颇有权势、热爱音乐的公爵夫人道义上的支持,李斯特本不敢把正受通缉的瓦格纳的新作搬上舞台。帕夫洛夫娜是俄国沙皇保罗一世之女、叶卡捷琳娜大帝的外孙女——祖孙都流淌着德国人的血液……这或许是德国作曲家瓦格纳得到同情的原因之一。”米尔德先生回忆道。
“瓦格纳当时是个‘弃儿’,一个流亡者——萨克森政府因他参与资产阶级革命对其下达逮捕令。帕夫洛夫娜夫人却是个个性很强、善于独立思考的女贵族。她认为政治与艺术应分别对待……”
阿贝尔听到这里问道:“帕夫洛夫娜夫人真懂音乐?的确认为这部歌剧有价值吗?”“那是一定的!”米尔德答道,“她是个极有乐感的人,弹得一手好钢琴。她对李斯特作为艺术家葆有无边的热忱,李斯特同样赏识其才华。”
“为更好领会《罗恩格林》首演的历史意义,我们应退回到此前一年。”米尔德夫人这时补充道,“我亦有幸经历了李斯特领衔的瓦格纳歌剧《唐豪瑟》在魏玛的首演。1849年2月,与该剧4年前的德累斯顿首演景况不同,李斯特被赞扬所淹没,他又加演了几场。而当他第三次亮相时,瓦格纳现身剧场。作曲家对《唐豪瑟》的重演和成功感慨不已,在后台他抱着李斯特热泪盈眶:‘你不知道,亲爱的弗朗茨,这晚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而一年后的一天,李斯特为我们读了一封瓦格纳的巴黎来信:‘亲爱的弗朗茨,上演我的《罗恩格林》吧,你是我唯一提出请求的人!’随后几天,歌剧演唱班底即被招到宫廷——李斯特当着大家和公爵夫人的面,用钢琴演奏了《罗恩格林》的乐队部分……在他将向帕夫洛夫娜请示最终意见时,夫人不迟疑答道:‘无论如何我们也要将歌剧推向舞台。政治与艺术应互不相干。这部《罗恩格林》是大天才的创作,很多地方有了不起的创新,应义无反顾地予以公演,定会在音乐史上留下一页。我同时坚信,魏玛有朝一日也将因它自豪!您即刻起可在我这儿得到精神上及财政上的一切支持。’夫人表态后李斯特对我们说:‘问题已解决。我现在为大家分配角色,而一旦每人谙熟了任务我们即排练。’我们很快熟悉了唱词和角色,便进入排练环节。”
在短暂停顿后米尔德夫人又说:“伯爵夫人莅临了我们的每一场彩排,同时给予参与者们有价值的建议。她对歌剧的热情如此强烈,感染着我们每个人。最终,玛利亚·帕夫洛夫娜夫人将8月28日即歌德诞辰这天定为歌剧的首演日。”
米尔德先生接着夫人的话往下说:“表演取得了巨大成功。李斯特事先请来了他在音乐界、文学界的各路宾朋,就当时的条件来说,这些来自欧洲各地的贵客称得起‘世界级’观演群体。而当歌剧结束幕布落下,持久的掌声让台上台下顿成欢庆之海。在场所有人的感触大致无二:这次演出在音乐史上不说绝无仅有,也是寥若晨星般的事件。”
米尔德夫人这时接过她先生的话音:“是。夫人是这次盛况的主要推手,完成得那么出色!1859年,我参加了夫人的葬礼。李斯特在她的棺椁边作了演讲,他着重强调,‘我们在这儿要埋葬一份瑰宝——玛利亚·帕夫洛夫娜是万里挑一的女性,魏玛怕是很难再有这样的人’!”
米尔德先生补充道:“26年之后,即拜罗伊特音乐节首演《尼伯龙根的指环》(现译《尼伯龙人的指环》)的1876年,我们看到并听到,瓦格纳是如何眼噙热泪以哽咽的音调对李斯特追忆往事的,‘亲爱的弗朗茨,我要感激你做的一切。在歌剧《漂泊的荷兰人》与《唐豪瑟》演出失败后,我被击垮了。当时我已有放弃一切的念头。而后我又被通缉并离开我深爱的德国,雪上加霜——我彻底崩溃了。而《罗恩格林》的成功拯救了我’。”
米尔德引用的这段话载于一张泛黄的活页纸——夹在他自己的记事本里,他阐释道:“我当时立刻发觉这段感言不寻常,便马上抄录下来。虽然帕夫洛夫娜夫人等贵族有逮捕甚至处决瓦格纳的绝对权力,他们却给予艺术家最大的理解与包容;连同后来的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二世,一道成就了瓦格纳的传奇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