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启立

为纪念著名的文艺理论家、教育家，新中国文艺理论研究的开拓者和领路人之一徐中玉先生诞辰110周年，推动中国文论自主知识体系的建构，华东师大中文系举办了一场学术研讨会。不少徐先生的弟子和专家学者莅临丽娃河畔，接续传统，开启新篇。讲了很多徐先生当年开风气之先教书育人、倡导开设并主编《大学语文》教材、惠及后学的故事，令人感动也发人深省。

中文学科是1951年10月华东师大建校之初就设立的第一批系科，而且建系之初就汇聚了一批大家名家，许杰、徐震堮、施蛰存、徐中玉、钱谷融、程俊英、史存直等等，有非常深厚的传统。1952年徐先生调入华东师大后，教学之余，担任系领导，为中文学科的建设做出了重要贡献。在当时百废待兴的历史境遇下，以他卓越的见识和坚毅的品格，悄悄地延揽、保护着有学问的先生们发挥他们的长处，写作，做学问，教书育人。我们今天念着那些挂在墙上的一串串名字，很顺口，非常敬仰，但在那个乍暖还寒的“气候”里，老先生们各有各的“包袱”和个性，也曾被打成过“右派”的徐先生肩负的压力是可想而知的。今天有很多作家和诗人经常回忆，说在华东师大中文系就读期间，徐先生支持学生创作，小说、诗歌可以当课程作业和毕业论文，鼓励和成就了他们，也造就了今天的“华东师大作家群”。也有很多人追怀徐先生遵循教育规律，开风气之先，审时度势大力倡导开设“大学语文”课，主编《大学语文》，推动人文素质教育，惠及全中国几代人数千万学子。

回忆是温暖的，是感激的。但也可以想见，那些举动和作为，那个时代大学的教育举办者，背后是怎样的决断和付出。也就是有徐先生等人这样的坚毅和担当，才成就了后来的华东师大中文系。先生的作为具体而微，却为中国高等教育在那样的关口走上正道，作出了重要贡献，也为中国自主知识和教育体系的建设，书写了重要篇章。

徐先生和那一代学者的作为，形成、延续和光大了华东师大的文脉和学统。在这里我分享两个亲身经历的小例子：1988年秋天，文化热之后是文艺理论热，中文系的研究生们很活跃，提出了一个“双向同构”理论并引起了学界的热烈讨论。先生主编《文艺理论研究》杂志，立马办了一个研讨会。我们几位本科生同学也经常跟在后面轧闹猛。徐先生看在眼里，就提议会议也可以找几个本科生同学参加。我忝列其中，研讨会上还发了言。会议结束，王晓明老师找到我说：“你会上的发言，徐先生听了觉得还有点意思，让你写出来，《文艺理论研究》要发一组，直接一点，一两千字就行。”我听说徐先生约稿，汗当场就出来了。文章交上去，题目大概是“文艺理论之树长青”之类——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过了几天，晓明老师拿着文稿找到我，说，徐先生看了，蛮好的，你再誊抄一下。我接过一看，稿面改得密密麻麻，有些我认出是王晓明老师的字，有些是徐先生改的。题目也改了，是徐先生的字：《新的理论需要扎实的积累与变革》。文章后来发在1989年的第四期。那时候办刊物、师生之间的关系、学校的氛围，就是这样。

第二件小事好玩一点。2006年底，早年从中文系分出来的影视编导专业逐渐发展成了传播学院，王晓玉、徐静华老师主事。一年一度的年底聚会照例要请徐先生、钱先生等“老祖宗”参加，也照例由我联络和接送。电话约好下午5点半到徐先生家，我大概是5点20分到的。敲开门还没自我介绍完，阿姨就悄声说：“怎么才来，先生早就等着了。”匆忙进得书房，先生衣着整齐地坐在桌边看报纸，露出小半个脸：“哦，启立来啦，坐吧。”等我把来意、邀请都讲完，他笑眯眯看着我，问问学院的情况，最近看点什么书，说说他刚看的文章，然后才欠欠身：“好的，时间也不早了，那就去吧。”

我们前面说，先生在主事的时候是敢于破旧，勇于立新的，而且他的破旧和立新不是口号式的，是不急不躁真“事功”的，就像他文章风格一样，是厚重、扎实和认真的，但任何时候，心里再急，背后的方正和规矩都在。我们现在经常被各种匆忙上马的创新搞得颠三倒四，因天马行空而心惊肉跳。我喜欢看点武侠小说，常常为《笑傲江湖》里方证大师的修为所折服。我有时候就觉得，徐先生的某些侧影还真与方证大师有点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