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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播客中,K 详细回忆了他在菲律宾遭遇绑架并被成功营救的全过程。他是菲律宾 2022 年超过百起绑架案中少有幸存者,案件牵涉菲律宾本地绑匪和华人黑帮势力,以及受害者贴身保镖作为内应。K 讲述了他如何在被蒙眼、电击、烫伤与威胁中冷静谈判求生,最终通过付 USDT 赎金得以获释,并协助警方陆续抓捕绑匪核心成员。他的经历揭露了菲律宾华人圈绑架事件频发背后的黑色产业链,也提供了切身的安全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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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 K 的自述:
我大概 8 年前来菲律宾做生意,做镍矿,承包矿山开采。后来发生那个事情之后,我公司就关了,就没再做矿业了。但总得找点事做嘛,我就开始搞加密货币投资,这个行业不需要抛头露面,也不需要应酬。经历那件事后,我基本就从原来的圈子里退出来了,不再活跃。这个圈子太小了,行业里的人都知道我的事。
2022 年 12 月 12 号,早上大概 10 点多。当时我的保镖兼司机要送我去开会,那天我原本在家附近的咖啡店待着,后来因为 11 点有个会议,就推迟到 10 点才出发。这个保镖是菲律宾人,通过我的 HR 在一个菲律宾招聘网站上找到的,其实不太靠谱,没有背景审查也没有保障。
那天他早上 7 点多照例先送我儿子去学校,还好没绑我儿子。然后他回家来接我,我告诉他不用送我去公司,10 点再出发去开会。结果后来警方调监控发现,7 点多绑匪团伙的人就已经埋伏在小区外的主路口了,明显是提前接到了通知。
车一开出小区不远就突然停了下来,两个人穿着修路工人的衣服从左右两边上车,把我夹在中间,马上给我戴头套、绑手,车就开走了。中途他们换了车,把我转移到另一个地点,我在那边被囚禁了 6 天,从 12 月 12 号到 18 号。
当时我很冷静,没有挣扎。我知道是绑架,不是仇杀,对方主要是要钱。我就很配合,跟他们说 “what do you want”,他们回答 “we just need money”。我也告诉他们 “don’t kill me”,他们就用手铐把我铐住,全程戴着头套。
一开始是菲律宾人,他们用英文和我沟通,反复强调不会杀我,只是要钱。后来他们翻我手机,问我要密码,我都配合。我相信我的保镖肯定已经告诉他们我是谁了。
我的保镖全程都在。我能听到他的咳嗽声,他抽烟,我熟悉那个声音。
我从头到尾 6 天眼睛一直被蒙着,这也让我知道他们大概率不会杀我。因为据我所知,只要被看见脸,大多都会被撕票。
他们用英文跟我说:” 我们不会杀你,只是要钱 “。我就装可怜,什么都配合,他们也就没怎么打我。
起初他们还要封我嘴巴,我就装作呕吐,他们怕我呛死,就没有封。之后有人用闽南话和普通话和我说话,他说:” 我们就要钱,你有没有 USDT?” 但当时我根本没接触过加密货币,他们看我手机上也没有任何加密货币交易 App,就相信我不懂。
他说你打电话给你朋友,就说你欠我钱,让他汇钱过来。我说可以,就让他找我通讯录里矿业公司的甲方,一个大老板。
然后我就打电话给我甲方,用闽南话直接说:” 先生,我被绑架了,你赶快救我,找人帮忙!” 结果对方听得懂,他是莆田人。挂完电话后,绑匪说我不该讲 “ 被绑架 “,应该说 “ 欠钱 “。接着,他们让我打给我老婆。
他们问我老婆电话多少,我记不得,就让他们翻手机通讯录找联系人,最后他们打通了。我对老婆说:” 我被绑了,但别担心,他们不会杀我,付钱就行。” 我又提醒她赶紧联系黄先生和蔡先生,让他们帮忙。
我讲话用了闽南话、福建话和普通话混着说,绑匪听不太懂,主犯那对中国男女大概只懂一半。他们知道我在寻求帮助,但也无从阻止。蔡先生是我的卡车供应商。
当年我们订购了 100 台重型卡车、10 台挖掘机,那场订车宴请了很多人,弄得挺高调的。可能就是这样让保镖觉得我有钱,起了歹念。
我老婆很机警,马上就报警了。绑架期间我们多次通话,每次她背后都有菲律宾国警反绑架大队的人在场,使馆也安排了人跟进,不然警察根本不会理你。那一年菲律宾平均三天就有一起绑架案,一年上百起,其中九成涉及中国人,很多是博彩相关,但我是正经矿业生意,有人替我背书,警察才愿意出手。
我是菲律宾矿业协会成员,业内很多人都认识我。警方做过背调,知道我背景清白,所以才愿意动员资源救人。那时候也快到圣诞节了,政府更希望避免社会动荡。
当时警方每天派四个人 24 小时轮班保护我家人,把他们送到安全屋。我和老婆的每次通话都在警方监听下进行,还有谈判专家在旁协助。
前几天通话主要就是谈赎金,一开始他们狮子大开口要 1 亿美元。我说:” 哥,你知道 1 亿美元有多大吗?菲律宾银行都拿不出!” 后来我和我老婆两边分别和绑匪谈,通过 WhatsApp 沟通、变声电话,慢慢从 1 亿谈到 5000 万,再到 2000 万,最后才谈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
最终的谈判在绑架的第四天达成,礼拜一早上被绑,礼拜四下午确定了一个合适的价格。我们决定支付赎金,由我老婆负责操作。
整个过程堪比电影。警方安排了四五辆警车,在马尼拉的某酒店展开行动,把酒店周边五公里范围几乎全部封锁。我老婆一个人带着一大队警察去了银行取钱,提了整整一麻袋的现金。
然后由警方护送到酒店,车上全是持枪警察。进入酒店时,满眼望去,全是便衣警察,整个场面就像电影《无间道》一样。
他们预约了酒店的贵宾厅,由警方协助安排。在那里完成了赎金支付的最后一步 — — 把现金换成 USDT,转账给绑匪。绑匪确认收到了这笔加密货币后,后续的释放进程才开始推进。
我老婆就拿着那麻袋现金,在酒店的九鼎赌场直接换。那家机构一直在帮这些人做兑换,所以现在九鼎已经被查封了,负责人也跑路了。
付钱之前,我和我老婆还通了话。她问我:真的要付吗?我就当着绑匪的面说:我相信他们拿到钱会放我走。我老婆也就真的把钱打过去了。绑匪收到钱后也当面告诉我:我们收到了,放心,今晚就放你走。
本来以为终于熬过去了,结果没多久他们又来要第二笔,说兄弟太多,钱不够分。我说可以啊,但你得先放我走。我老婆已经把能动的钱都动用了,再多也取不出来了。我告诉他们,我不签字公司钱也动不了,必须我本人出去处理。他们怕我跑,我就说:” 你看我人脉那么广,公司、矿山、设备那么多,我怎么可能跑?” 就是一通谈判 + 忽悠,最后他们还是答应放我走。
这几天我一直在试探他们,头两天还用电击棒、电炉烫我、刀在我胸口划两下吓唬我,但没有真的伤我,后来他们还天天喂我吃炸鸡、泡面、牛肉饭。到了第三天,基本没人打我了,有些菲律宾人甚至表示想偷偷放我走。
有意思的是,那些看守我的菲律宾人和主犯之间还分成了两派。一派是我保镖的朋友,一派是主犯中国人手下,他们互相制衡。我趁机怂恿那几个人:” 你们偷偷放我走,我让老婆给你们转钱。” 他们也动了心,但因为我手机被老板拿着,计划没能成行。
第一天他们还威胁说,如果我老婆 12 小时内不打钱,就砍我手指。我说:” 让我打电话求一下。” 他们给了我时间,但 12 小时过去什么事都没发生。我知道他们是虚张声势。后面又是刀贴脖子、电棍吓唬、假枪顶头……都是吓唬。连枪都是空的,” 咔哒 “ 一声没有子弹,我当时心想,这帮人不会真杀我。
所以我就一路软着来,很配合,每次都答应付款。他们后来也说 “ 你配合得很好 “,觉得我讲信用、也愿意花钱。最终第四天付钱,第六天晚上他们说放我走,还特地给我准备了一部老款无 GPS 的破诺基亚手机,还有一张新卡,还把我原来的电话卡装回去用塑料包好交给我。
到了晚上,他们说 9 点半送你出去。过程也安排得很仔细 — — 我再说的时候你会觉得好像看电影一样。
那天晚上,他们让我再忍一下,说 9 点半准备送我出去。我全程闭着眼睛等着,最后他们给我松开手铐和脚铐,感觉还有人给我擦药,可能怕我血流太多出不去。
然后他们把我塞进一辆丰田的小车里,我坐在中间,两边各有一人压着我,头上戴着头套,手虽然解开了,但他们扶着我不让我动。车开了很久,绕来绕去,最后停在一个地方。他们把我拉下车,扶着我站稳,还对我说 “Don’t move, don’t remove it, don’t look back”,让我不要回头看。我说 OK,然后听到车门一关,他们就开走了。
我把头套摘下来,六天来第一次见到光。当时天已经黑了,我被丢在一个偏僻的草地上,后来才知道那是甲美地,一个在菲律宾博彩园区附近的地方。
我摸了摸口袋,有手机。他们给我穿了卫衣和拖鞋,之前我是被脱光的。我就顺着灯光走,穿过马路到一个临时市场,人们正在收摊。看到一对情侣骑着摩托车,我用英文求助,请他们帮我联系我老婆。他们很热心,帮我在 Facebook 上添加我老婆好友,还愿意帮我发定位。
那个小伙子还问我要不要钱,我说需要,他就给了我 100 比索。我跑去买了一瓶可乐,哇,那瓶可乐给了我一点力气,让我撑到了第二天。
后来我的手机响了,是我老婆的消息。绑匪告诉她我已经被放了,她打电话过来问我在哪里,我说我不知道是哪里。她说:” 我已经看到你的位置了,放心,我已经报警了,马上过来找你。” 那一刻我眼泪就下来了,我终于确认她真的报警了。
我一个人在原地等了很久,后来我老婆和警察赶到,第一时间我们就一起去了国警总部,就是菲律宾国家警察大队的奎松分局。
回到警局后,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二三十个警察,反绑架大队的警司、警长,还有整个部门的负责人全都在。我坐下来,他们递水递吃的,然后从头开始录口供,一直讲到凌晨四五点。
做完笔录后,他们带我去旁边的法医处做全面检查、拍照、取证,随后送我去医院。警方让我选择去公立医院还是自费去私立医院,我选择了私立的。警察事先联系好医院,我一下车,白衣医生护士排队等我,轮椅都准备好了,一路推进急救室,立刻检查、供氧、做心电图,场面像拍电影一样。
当时正值圣诞节前夕,警方希望维稳,没有通知媒体,一切低调处理。他们承诺会保护我的人身安全。
我在医院住了六天,期间做了两次手术,主要是处理手铐和脚铐勒出的黑斑、烫伤部位等。整整六天里警察 24 小时守在医院保护我。出院后,警方继续派四人全天候轮班驻守我家,一个月到四十天。
后续配合调查,我继续提供线索,直到 5 月抓到那个保镖。他逃到了另一个地方,警方将其逮捕后,他供出了团伙中的 “ 二号人物 “。警方随后进行长期监控,也成功抓捕。
到目前为止,我最后一次出庭是在去年 11、12 月,圣诞节前。现在案件已进入司法程序,嫌犯还在关押中,但最终判决尚未下达。
我那六天完全没上厕所 — — 我是故意的。就是卖惨,我看过一些历史书里写的囚犯受辱情节,比如吃屎、从人胯下钻,我懂怎么装惨。那六天我就直接在原地尿尿,尿了一地,接着在地上打滚,搞得全身脏兮兮。
后来几次之后,绑匪受不了,说我下次要尿要提前说,他们来帮我。于是第三天起,我说要尿,他们就扶我坐起,拿杯子帮我接。就这样,我继续让他们觉得我已经惨到不行,以此博取一点人道待遇。
他们先是抓到了我那个保镖。然后又过了大概半年,才抓到另一个菲律宾人,也是主犯安迪劳的得力助手。安迪劳(华人)才是这个绑架集团的真正老板。
抓到那医生之后,才发现他们家里藏着大量枪支和豪车,场面夸张得不行。
我后来才知道,他们当时答应给我保镖 1% 的分成。但最终并没有给他,所以保镖被抓后决定配合警方,供出了那个医生,也就是安迪劳的左右手。
事情还没完。保镖把人供出来后,安迪劳一开始还打算救他们,于是派人给他们请律师,想让保镖改口供。你知道请律师花了多少钱吗?100 万美元。
后来律师还换了几次,原来是安迪劳没继续付钱,相当于放弃了他们两个。这个我也看出来了,这两人现在没人再愿意帮他们了。他们还没有正式定罪,目前还关在里面出不来。
在菲律宾能活着出来的非常少。警察告诉我,2022 年有 100 多起绑架案,就我一个人被放出来;2023 年也是 100 多起,没有一个活着的。很多都是撕票,比如一家八口全被杀。我从 2022 年到现在,三四百起案子里,可能活着出来的不超过五个人,不到 1%。
没有看到他们的长相非常关键。警察开始都不相信,说怎么可能 6 天都没摘你眼罩?我说是真的。开始他们还怀疑我是不是自导自演。但这就是事实。我 6 天都没看到他们的脸。
(转自: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