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视点

卡皮巴拉（水豚）、羊驼、狐獴、浣熊……这些原本生活在异国山林或草原的动物，近年来频繁出现在城市商圈。它们以“互动萌宠”的身份被安置在商场、写字楼，成为吸引人气的“网红流量担当”。尤其是在亲子消费成为主流的当下，动物展演类体验馆不断翻新概念、下沉市场，受到不少家庭青睐。然而在热闹的氛围背后，一些容易被忽略的风险与争议也日益凸显：动物福利是否得到保障？公共卫生是否存在隐患？这种将“野生动物拟人化”的展示方式，是否会对青少年生态观念造成误导？

需要厘清的第一点，是这些动物的生物学属性和行为基础。许多展演动物并不属于真正的“驯化动物”。在动物学中，“驯化”是指一个物种在与人类长期共生的过程中，经历世代的人工选择与基因改变，最终在行为、繁殖与生理结构上都更适应人类生活方式的过程。像犬、猫、牛、羊、猪等传统家养动物，是典型的驯化动物。这类驯化动物通常具备一些相对稳定的特征，例如对人类环境的应激反应较低、攻击行为发生率小、对人类语境和指令具备一定的理解能力，繁殖行为也更加可控。这些行为与生理特征的变化，使它们和人类相处时相对安全、稳定地生活和互动。而未驯化动物即便在人工环境下出生长大，其行为模式仍然很大程度保留了野生本能，更容易对嘈杂、拥挤、陌生接触产生应激，进而引发逃逸、防御性攻击或刻板行为。

卡皮巴拉、狐獴、浣熊等虽然可以在人工环境中饲养、繁殖，但仍属未经过驯化过程的野生动物。它们保留着较强的野性，在陌生环境中容易受惊，应激反应强烈，对高频互动缺乏稳定适应性。羊驼虽在南美有一定驯化历史，但本质上也属于环境要求高、非日常生活场景适应型的草食动物。这些介于“野生”与“家养”之间的动物，在个体饲养、专业管理下若合法合规，尚可接受，但若在公共场所广泛展演、与陌生人群高频接触，就涉及诸多监管空白与安全隐患。

第二个风险，来自人畜共患病的防控缺口。这类动物大多不在现行防疫规范的重点管理对象中，其携带病原体的监测、疫苗接种、隔离观察等措施并不完善。例如，卡皮巴拉可携带沙门氏菌、弯曲杆菌等肠道致病菌；狐獴可能传播弓形虫；北美的野生浣熊则是狂犬病毒的重要野生宿主，虽然人工养殖后风险较低，但仍有传播风险。在一些互动场，这些动物常与游客近距离接触，有的甚至可以被投喂、抚摸，如果粪便清理、通风消毒、行为监控等防控手段不到位，无疑增加了疾病传播的可能。尤其对于儿童、孕妇、免疫力较弱人群来说，这类隐患不容低估。

第三个层面的担忧，关乎生态教育的误导。许多商家将这类展演包装为“自然科普”，但实质上却将动物放置在完全人为塑造的空间中，重复扮演“温顺”“可爱”“适合亲近”的角色。孩子们在这样的场景中所接触到的，不是真正的生态知识，而是对动物的“去野性”误读。这不仅模糊了人与动物之间的自然边界，也可能加深人类中心主义倾向，让下一代误以为动物存在的意义就是“被服务”。

真正有意义的生态教育，应当引导孩子理解：动物生活在怎样的生态环境中？它们为何有独特的行为方式？它们如何与人类共享地球资源？这种理解，来自于尊重、观察与对物种特性的认识，而非通过逗弄、投喂、合影来建立情感连接。

从公共治理的角度来看，当前我国尚未针对“非保护类外来野生动物”的商业展示设立完善的法律机制，既无明确的经营准入门槛，也缺乏针对动物福利、检疫制度、观众防护等方面的强制性标准。在这种监管空窗中，一些商家得以以“非禁即可”的逻辑，低成本高频率地运行动物展演项目，不仅造成动物长期处于生存压迫，也可能成为公共卫生与公共认知层面的风险源。

守住动物福利与公共健康的底线，不仅是文明城市应有的管理水平，也应成为我们理解人与自然关系、构建生态伦理的起点。监管层面亟需补齐制度短板，厘清“可人工饲养动物”与“已驯化动物”的概念边界，建立科学、透明、可执行的展演规则。而公众在参与类似活动时，也应提升判断能力，不盲目助长对动物的消费性使用，不让“萌”的外表掩盖了对生命应有的尊重。

毕竟，一个社会对待动物的方式，映照的是它对生命的理解，也决定了未来代际生态意识的高度。

（光明网，作者周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