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永亮

小时候住乡下，每当端午的雨丝轻轻洒落，空气里飘起糯米与粽叶交织的清香时，记忆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从前，飘向奶奶身旁。

那时奶奶的双手还很灵巧，她总说清晨第一拨露水浸润过的粽叶最有灵气，于是天不亮就踩着露水去集市。当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来到院子，竹匾里的粽叶早已沥干水珠，在晨光下泛着青玉般的光泽。奶奶穿着蓝布围裙，坐在梧桐树下，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抚过每一片叶子，将蜷曲的叶尖熨烫平整。“叶子舒展了，包出来的粽子才周正。”她边说边把粽叶卷成漏斗状，动作轻缓得像在折叠岁月的信笺。

我最爱看奶奶包粽子的样子，她的双手仿佛被施了魔法，三两下便折出完美的漏斗，舀糯米、放馅料、封口、缠线，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我笨拙地模仿，糯米从指缝漏出来，粽叶总在手里散开。奶奶不急不恼，把我圈在怀里，手把手教我：“包粽子要像待人，松紧得当才长久。太松了，情谊会散；太紧了，心会疼。”她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围裙传来，和着粽叶的清香，在我记忆里酿成陈年的酒。

灶台的火舌舔舐着锅底时，整个院子都飘着馋人的香气。我搬着小板凳守在锅边，看蒸汽模糊奶奶的脸。“别急，好味道要慢慢熬。”她往灶膛里添着柴火，橘色的火光映得她脸上的皱纹都温柔起来。当锅盖掀开的刹那，白雾裹挟着粽香漫过屋檐，氤氲了整个夏天。

奶奶已去世多年，如今这个端午，我学着她的样子准备食材，却发现怎么也调不出记忆中的味道。买来的粽叶少了晨露的清冽，蜜枣甜得发腻，五花肉也没了当年的醇香。我握着散开的粽叶发呆，忽然明白奶奶包的不只是粽子，更把岁月、心意和爱，都细细裹进了这方小小的糯米团里。

雨还在下，梧桐树叶沙沙作响。我轻轻剥开一个粽子，氤氲的热气里，仿佛又看见奶奶坐在树下，蓝布围裙在风里轻扬。她常说：“日子就像这粽叶，看似平凡，包进了心血才香甜。”如今我终于懂得，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往往藏在日复一日的寻常里，藏在粗茶淡饭的温度中，藏在那些被我们视作理所当然的爱里。

粽香悠悠，飘向记忆深处。原来有些离别，是为了让思念酿成永恒；有些味道，早已刻进血脉，成为生命的底色。记忆深处，每一个飘着粽香的端午，都是我与奶奶跨越时空的重逢。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