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防卫这四个字，总能引发社会广泛关注——

被人打了，能不能还手？还手到什么程度会被认定为正当防卫，什么情况下又是“互殴”或“防卫过当”？

最近，央视公布了一起山东淄博张女士案，一起并不复杂的治安案件。但在我们看来，这是事关正当防卫的标志性案例。

一

这位张女士是个小老板，开一家饭馆为生。五年前一晚，有醉酒顾客刘某在店内滋事，张女士去制止，却被刘某推搡殴打。情急之下，被推翻在地的刘女士抄起手边的啤酒瓶反击，将刘某打成轻微伤。

冲突时间不长，只有一分钟，店里的监控录像完整记录下了事件过程。警方到场后，以“互殴”之名将双方拘留并罚款。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但了解到案底可能给孩子造成影响后，张女士开始抗辩，用5年时间走完了一审、二审、抗诉、再审的全流程。

最终，张女士获得了改判。山东省高院认定，张女士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应不予处罚，撤销原审判决以及公安机关对张女士的行政处罚决定。

正义“虽迟但到”，可张女士的感慨令人唏嘘：“以后遇到这种事，要不挨打不还手，要不直接跑。”

生活中，人们也会有类似的疑问：有人故意找茬，难道被侵害者连防卫、制止的权利都没有？甚至像以前网友段子说的那样，如果有人打你，你还手第一拳是正当防卫，第二拳、第三拳就是防卫过当？如果法条适用如此机械，在实际生活中又怎么可能精准把控呢？

之所以说这个案例有标志性意义，还在于案件的性质：这是一起普通的治安案件，而过往正当防卫条款的激活适用，在刑事案件中更多。

二

一段时间内，涉及正当防卫的刑法第二十条，在实践中常常被视为难以启用的“沉睡条款”。

为什么法条“沉睡”？

最高检普通犯罪检察厅副厅长罗庆东分析称，有的是案件本身情况较复杂，适用起来难度较大；有的是受司法人员办案理念影响；还有实践中“谁死伤谁有理”“谁闹谁有理”简单就案办案的因素，客观上也对正当防卫制度适用造成一定影响。当然，前些年缺少正当防卫适用的司法解释和规范性文件，也是一个原因。

西南政法大学行政法学院教授朱颖告诉侠客岛，就拿张女士的案子说，从刘某动手打人到冲突结束，整个过程持续一分钟，这种连续性容易使张女士的行为被误解为互殴，却忽视了刘某作为侵害发起者的不法性。

要推动司法解释进步，典型案例的示范效应很重要。

一个典型案例是大家都知道的2018年“昆山反杀案”。当时，醉驾的“昆山龙哥” 用砍刀击打于海明，于海明反抢砍刀并回击，致“龙哥”重伤死亡。最初公安机关以于海明故意伤害立案侦查，但检察机关介入后认为属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

而诸如山东于欢案、福建赵宇案、河北董民刚案、云南唐雪案等一批典型案例，也都推动正当防卫的司法解释不断细化完善。

2020年，最高法、最高检、公安部出台《关于依法适用正当防卫制度的指导意见》，明确要求：

1、要切实防止“谁能闹谁有理”“谁死伤谁有理”的错误做法，坚决捍卫“法不能向不法让步”的法治精神；

2、要充分考虑防卫人面临不法侵害时的紧迫状态和紧张心理，防止在事后以正常情况下冷静理性、客观精确的标准去评判防卫人；

3、要注重查明前因后果，分清是非曲直，确保案件处理于法有据、于理应当、于情相容，符合人民群众的公平正义观念，实现法律效果与社会效果的有机统一。

这些原则，在张女士案件的终审中得到充分体现。正如负责此案的检察官所言：代入她的位置，我能怎么办？对方来我的饭店寻衅滋事闹事，我难道就任他欺负，任他打骂，难道一直要等到公安机关过来，在这个过程中什么都不能做吗？

这位检察官有句话说得精辟：“这与现代法治理念是相悖的。”

三

社会共识要长久保持并形成示范效应、指导实践，最终还要成法——下个月继续审议中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修订草案）》，就新增了正当防卫的详细条款。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郭旨龙认为，这意味着，在我国民事、行政、刑事三大法律体系中，都明文规定了正当防卫制度的概念，为我国公民行使正当防卫权利提供了充分法律保障。“这是观念的扭转，要认识到，正当防卫是公民自然的、法定的权利。”

更重要的是降低公民维权成本。

朱颖认为，张女士案之所以历经5年波折，很大一个原因是举证责任压在张女士身上。现在可以举证责任倒置：如果执法机关认为防卫人防卫过当，那要承担举证责任，证明防卫人有报复的故意而不是防卫的意图，手段明显超过必要限度，而不是当事人自证清白。

“要消除过去正当防卫认定过于严格带来的‘寒蝉效应’，关键在于让公众确信：法律不仅能事后主持正义，更能事前预防风险。”朱颖说，到那时，人们面对不法侵害时的第一反应，将不再是计算还手“值不值”，而是坚信——法律站在正义这边！

文/云歌

编辑/绫波、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