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沈阳日报
□李轻松
大可的诗,是一股清流,它从故乡的沟壑里流出来,流过他的中年,依然清澈。山川河流、日月星辰培育了他对大自然的敏感,在他诗里大量地出现司空见惯的事物,它们就像野草一样生长在他的笔下。他从小就喜欢读书,文字是他表达的方式,那是一种文学的种子,在适宜他的土壤里埋下。当他离开家乡,那些生活日常与他就有了距离,这距离是时间创造的,更是他的想象创造的,而写诗正好是为了表达梦想与现实的这段距离。
大可是幸运的,他有告别有回望,当他重新打量熟悉的世界,并经过自己的主观意识进行重塑时,一切都发生了改变。他梦想的种子在辽大的校园里生根发芽了,慢慢地开出花朵。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处理生活经验的能力在日益增长,观察世界的角度也在发生改变。那是青春、校园、激情的交响,有幸在那个激烈撞碰的年代写诗、成长,更是一个时代的乌托邦。
20世纪90年代的辽大诗社,在沈阳是神一般的存在。那时,他们十分活跃,朗诵、讲座、各种活动,应接不暇。峻岭、鲁子、宋扬恒、大可也成为我家的常客。我扎着围裙,热火朝天地炒菜,张罗一桌饭菜。他们饮酒高歌,朗诵诗歌、敲响瓢碗,常引来邻居的抗议。他们夜半回校,偶尔被锁在门外,偶尔把自行车放倒路边,干脆躺在路边草丛中睡着……那是诗歌的年代,美好无邪。如今,光阴招摇地走了,但他们留在记忆里的片段却从未远去。
大可夹在那一帮学子之间,话语不多,十分安静,有着超过他年龄的沉稳。但他的目光透着一种洁净与童真,胸中深藏着诗意的激流。也许真正的诗情是不需要渲染的,深水静流下的漩涡才更加激荡。这也正是他在纵横商海多年之后,还能重新回来,书写着貌似平静却起伏跌宕的人生。
这部诗集共分为四辑,第一辑《空山吹笛人》是关于哲学的。在这里他写到空山、野草,和那些已经流逝却依然回响的事物。他在聆听万物折射回来的声音,而命运带着未知的神秘。他带着禅意的沉静,如一个智者,没有尘世的喧嚣,也没有失落的惆怅,只有那专注的凝视,沉入其中的淡定,写出了他的空灵之境。
第二辑《萨尔图的脚印》是关于故乡的。我不知道萨尔图是不是他的故乡,但无妨,每个诗人的故乡都不仅是地理上的标识,还有心灵上的认定。我想,他已经用他的文字为自己再创造一个故乡。那里当然有他的亲人、泥土和河流,那过往的记忆,无论是欢乐还是伤痛。他擅于从小处着眼,从小切入带入,不知疲倦地写出他幽怀独抱,灵魂的安放之地,与世间万物达成的心灵默契。
第三辑《岁月的烟尘》是关于流逝的。其实一切都可以消亡,唯有时间可以证明。在他的诗句中,岁月是一种长度,也是一种宽度,而我们写作的目的就是能够使生活变得宽阔。在他的笔下,有着烟尘的美,也有美的丧失。这里是他现实的时间,也有他虚构的时间,只有摆脱时间才算完结。一个生命的消失,不是身体,而是与之关联的那些人那些事物离开,有着深刻的生命体验和尘世之美,以及美的悲剧感。
第四辑《坐在光阴里的人》是关于人生的。这是有唱给城市的歌谣、也是唱给自己的中年之歌。有他的族谱亲情;有他的静夜孤独;有他的幽暗之火。他写得清洁自守,不疾不徐,娓娓道来,正是人在中年的那种沉潜与自净。不拖泥带水,也不沉重自怨,有着一种清丽的洒脱,和清醒的自觉。
在这本诗集里,大可完整地诠释了他对诗歌的认识,以及他从青年时代贯穿到中年的诗歌实践。而诗集的名字为“时间的掌纹”则是他对文学的独特阐释,人生即时间、生死即时间、写作也是时间。而掌纹中则深藏着生命的密码、命运的秘密,有些可能不可道破,有些则暗藏玄机。但不可言说的一切,正是诗歌的魅力所在。以诗句来追寻,正是妙不可言。
大可的诗,目光所及,随手拈来,到处都有诗意的发现。他涉及的题材包罗万象,选材广泛,不受一时一地的限制,而是具有更辽阔的视野。他没有太过琐碎的日常,他依然保持着灵魂高蹈。无论是写他的生活经历,还是思考的角度,他都保持着应有冷静与理性。他脱离了泛抒情的虚蹈,言之有物,善于从熟悉的事物中提取诗意。他不会简单地套用哲学,而是深埋在文字之中,有着深不可测的沉潜之美。他的诗更直接地进入灵魂的领地,不太习惯在现实的羁绊中过多地盘带,而是直击心灵。他总能在不经意间、在猝不及防间,给人一击,让内心的那根弦轰然拨响,有如神来之笔。他不声不响地写着,像一条不紧不慢的溪流,带着自己的花香与波浪,正在走出上游而进入中游,可以预见不远的将来,他将形成独自的下游,以更宽阔更澎湃的姿势汪洋入海……
大可是个不事张扬的人,他的诗也如他的人一样,外表平静,内里热烈。如果真正读懂了他的诗,就能感受到他无所不在的孤独,为他那般的柔软与脆弱而共情。但这肯定是一个诗人所必须拥有的特质,也是一个经历了大风大浪之后的淡定自若,是超越生活现实的飘逸灵动。这本诗集选的基本都是短诗,也许,唯有其短才愈见功力。于大可,于读者,有诗意相伴,是不可多得的幸事。唯愿诗意人生,余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