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河北日报
粽叶里的岁月年轮
□崔娅娜
人间有味是清欢。推开门,甜糯的粽香裹着艾草的气息,像一阵温柔的春风拂面而来。灶台上的大锅咕嘟咕嘟吐着白雾,姥姥系着蓝布围裙,指尖还沾着莹润的糯米,笑眼弯弯地递来一只青绿粽叶包裹的小三角:“小娜回来了,来尝尝今年的第一口蜜粽。”
记忆里,姥姥包粽子的场景是端午最动人的画卷。她总会将红枣掰开,说这样甜味才能渗进米里。那一双布满老年斑的手,灵活地翻折着青翠的粽叶,随后填入泡得晶莹的糯米,再埋下葡萄干、花生,还会偷偷多放上半勺红豆沙。缠线时,小拇指总会俏皮地翘起来。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一会儿,竹篮里就整齐地堆满了饱满的粽子,每一个都裹着姥姥满满的爱。
姥姥总会在端午节前夕,备好五彩线。她会认真地说:“青、白、红、黑、黄,对应着木、金、火、水、土。戴上五彩线,百毒不侵。”说着,姥姥把丝线在我手腕上绕三圈,然后特意打一个蝴蝶结。我戴着五彩线到处炫耀,引得表弟表妹们缠着姥姥嚷道:“我也要,我也要。”姥姥笑着,慢悠悠地说:“不急不急,人人有份。”那时的我未曾料到,有些庇佑会消逝,有些粽子再也吃不到。
姥姥走后的第三个端午节。餐桌上,母亲凝视着从超市买来的口味各异的粽子出神。蒸腾的热气背后,她的眼睛宛如两枚被雨水泡过的龙眼肉。“再也吃不到你姥姥包的粽子了。”她突然轻声说道。话似重锤,敲在我心上。
窗外的杨树上,雁阵划过铅灰色的云层。我想起姥姥常唱的歌谣:“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现在才明白,原来世间所有生灵都在等待着某种延续。母亲把五彩线放在空碗旁,线头散开像一截老树的年轮。沈从文曾说:“一个战士不是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而我的姥姥,是回到了那片粽叶的青翠里。
下午,我们到附近观看龙舟。鼓点荡起了岸边的蒲公英,汉子们健硕的肌肉上滚动着汗珠。有个小女孩手腕系着褪色的五彩线,正将粽子抛向水面。波纹荡漾的瞬间,我仿佛看见姥姥坐在云朵里包粽子,鬓角闪烁着白发,映照在天空。
回家途中路过菜市场,卖粽叶的老妇人正在捆扎最后几把青叶。母亲买了一把,突然说:“我们试试吧。”我们模仿着姥姥的动作,尽力想多装些米,却发现并非易事。
当第一批粽子在锅中沉浮时,母亲轻叹一声:“要是你姥姥在就好了!”汪曾祺曾言:“人的一生,在夏夜的星空下,不过是一声轻轻的叹息。”然而此刻,锅中咕嘟咕嘟的声音,分明是生命延续的回响。
蒸锅升腾起第一缕白雾,晚风轻轻拂动窗帘。或许明日煮出的粽子会散开,或许我们永远无法包出姥姥包的那般饱满的粽子。但我明白,有些味道能够穿越时光的铜墙铁壁,有些爱无需完美的包装也会在代代相传中,绽放出别样的光彩。那些与姥姥共度的端午时光,就像粽叶上的年轮,一圈圈,镌刻着岁月的故事,也承载着永恒的思念与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