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明东
刚工作时,父亲来看我。他可能是担心我不能融入新环境。
在炼钢生产车间,他看见粗壮的电极插进炼钢炉发出刺耳的响声。厂房里满是黄色的烟尘,看不清人脸。他向车间里探头看了看,不知道我在哪里。
同事告诉我父亲来找我时,我有些诧异。走出车间,远远看见父亲站在公路边的一棵梧桐树下。我走近他,他还没有认出我。我穿一套白色帆布工作服,戴一顶白色安全帽,满脸的灰尘,我摘下护目镜,露出眼睛。他瞪大眼睛看着我。直到我摘下口罩,他才认出我。
尽管父亲的到来让我感到意外,但心里还是高兴的。
我在前面给他带路。他静静跟在我的身后,慢慢走过生产车间。我把父亲领到休息间,休息间凌乱,里面有一股臭汗的味道,那是工友们的被汗水浸湿的工作服和鞋子散发出的味道。我赶紧打开窗户,外面的风吹进来,休息间污浊的空气慢慢散去。父亲没有坐下,只是站着,向四周看看,就这样沉默,好长时间,我和父亲都没有说一句话,我们站着,不知说什么才好,又好像我们要说的话还没有出口就被钢厂灼热的空气给吞回肚里了。
我在职工食堂为父亲买了粉蒸肉,青椒炒肉,回锅牛肉。父亲嘀咕一句,菜不要点太多,吃不完浪费。我没有回答父亲,只是问要不要来一碗排骨汤。父亲说不用了,然后,摆摆手还是说着那句话,够了,多了吃不完。我还是给父亲买了一碗汤,汤里几块海带和几块排骨。父亲低着头吃饭,我给父亲夹菜,然后,我们各自吃着,仿佛刹那间又变得陌生。
临走时,父亲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些全国通用粮票塞给我。他说这是托关系找人换的,他说我一个人在外无亲无友,用得着。
父亲是一名教师,在我印象中,他却很少有时间教自己的子女。小时候,我跟父亲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他一直在外面,每个星期才能回家休息一天,休息的时候,也在忙。休息完后又赶去上班。后来,父亲调到离家近的学校可以天天回家的时候,我又离开家,在离家约四十里的县城上班,父亲和我好像注定长期处在分开的状态,这也许是宿命。只有在寒暑假的日子里,我们才能聚在一起。即使这样,父子之间仍很少说话。
父亲去世那天,我正在十堰出差,妻子转几次电话才找到我。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住了,突然感觉脑袋一片空白,整个心脏瞬间一紧,手微微颤抖。过了一会儿,我缓过神来,向客户要一根烟,他知道我不抽烟,还是把烟递给了我。我拿着他递给我的烟,抖动着点燃,猛地吸了几口,又重重地吐出来,浓浓的烟雾像是心中吐出的悲伤。
父亲就这样走了,那个在我心中有些窝囊的父亲,那个一辈子都没有出息过的父亲就这样走了,但我却突然感受到巨大的悲伤向我袭来,此时,我才明白,原来,我深深地爱着这个人,我们之间仿佛有一根神秘的纽带牵着,刻在骨子里,永远无法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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