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东晓[菲律宾]

　　每年11月1日的亡人节，我都会陪太太去华侨义山扫墓，太太的祖父母和父亲长眠在这里。

　　2020年和2021年的亡人节由于新冠的原因，政府禁止人们上义山扫墓，前年亡人节上义山已是时过三年之后。我们怕人太多，选择提前两天去扫墓。那天，下了瓢泼大雨，义山有点积水。

　　很多年前，扫墓时看到坟墓杂草横生，长年累月风吹雨打，墓茔生满青苔，连坟墓上的名号都难以辨认，于是决定请一位义山的守墓人每年定期清理坟墓。华侨义山有一群以此为生的守墓人。

　　刚到义山，守墓人玛利亚又像幽灵般突然出现在我们眼前。

　　玛利亚，五十多岁的菲律宾人，她在华侨义山上守墓已经三十多年了。她告诉我们她是从她母亲的手中传承这份工作的，明年将把工作传给她的儿子。

　　说是工作，其实华侨义山管理处是没有给工资的，她的收入是帮人家看管坟墓，定期给坟墓除草、清洗、保养，以坟墓的大小计费，有墓厝的话收费就比较高。每年只收费一次，就是趁亡人节时孝子贤孙上义山时收钱。

　　我问他，前两年政府禁止人们上义山扫墓，两年没收守墓费，她们一家的生活是如何度过的。玛利亚眉头紧锁，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眼泪差点从眼眶中滴下来。

　　玛利亚一家五口人就住与义山一墙之隔的贫民区，本来他们一家人就住在义山上，与坟墓为邻，后来义山管理处出新规定，所有在义山上工作的人都不能住在义山上，他们只好在贫民区找到一处栖身之所，一家人挤在一处没有水没有洗手间的铁皮屋中；她的丈夫已去世，儿女又没工作，仅靠她微薄的收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新冠流行期间，她两年没有收入，变卖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连一部老式手机也不得不卖掉，贴补家用。

　　每年我们上义山，她都会像幽灵般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我们已到义山的，我们没有提前通知她，也没固定哪天上义山，好像她安了天线似的，每当我们点起蜡烛，她一定会出现。

　　每次到义山看到先人的坟墓洗刷一新，周围没有杂草，墓桌也刷上了崭新的油漆。拿人钱财，认真做事，履行作为守墓人的职责，她还是有诚信的。

　　华侨义山的创建，是当年西班牙殖民当局对华侨实行民族歧视、压迫和排斥的结果。在西班牙殖民统治时期，马尼拉瘟疫流行，非天主教徒的华侨死后不许安葬于天主教公墓，马尼拉华侨遂有单独开辟华侨义山之举。1870年，侨领林旺购地捐赠作为义山之用。1877年，菲律宾中华总会善举公所成立，负责管理华侨义山。1878年，侨领杨尊亲在原有义山的基础上，又添购地皮，增辟坟场，建筑崇福堂，作为追悼奠祭之用。从此以后，客死他乡无法落叶归根的菲律宾华侨才死有葬身之地。

　　这片华侨义山埋葬着许多先贤和抗日烈士。也许是背井离乡的原因，有的坟墓建得极尽奢华，有中式、美式、欧式、俄式等风格，因此，菲律宾华侨义山有“世界上最豪华墓园”的美誉。一排排整齐的坟墓，像一排排北去的归雁。

　　和玛利亚结完三年的守墓费，太阳也即将下山，雨后的义山变得十分清静。她告诉我们，她将用我们付给她的钱买一部新手机。看着玛利亚充满感激的眼神，我有些心酸。

　　沿着纵横交错的义山道路，看着街道两旁建筑豪华的大理石坟墓，再远望着与义山一墙之隔的贫民区，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活人与死人一墙之隔，生与死一墙之隔，富贵与贫穷也一墙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