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环球时报
距离杭州电报业务5月1日的正式关停,已过去半个多月,但还有一大堆电报没来得及发出。自宣布终止电报服务以来,杭州日均电报量从两位数激增至上千封,甚至催生“电报代拍”的新兴业务。在5G毫秒传输的今天,中国Z世代选择暂时慢下来,拥抱“复古”的旧媒介。
“媒介即信息”,按字计费、次日送达的电报传递了仪式感。1844年第一封长途电报的发出,标志着人类首次实现远距离即时通信,将信息传递从“周/月”缩短至“分钟级”。在杭州电信营业厅,发送一封电报需多个步骤:领取标准格式纸、誊写地址正文、窗口人工核验、支付现金获取收据、排队等待发送、最终收到带邮戳的回执。这套流程可能耗时近一小时,足够发送上百条微信,对与互联网共成长的Z世代十分陌生。因为慢,没有人会选择通过电报发送紧急消息,多是“身体健康”“生日快乐”之类的内容。也恰恰是这种费时费力、不可撤回的传递方式让问候、祝福与誓言有了分量:笔尖与纸页摩擦的沙沙声,万语千言汇成寥寥几字的含蓄,等待电报发出的几分钟静默,沉淀出信息的温度。
电报的“复兴”并非孤例。“Y2K千禧风”穿搭、中式梦核美学等在社交媒体走俏,“磁带卡带盒带”社群聚集大量用户,“撕拉片”、胶片机、黑胶唱片等复古产品销量迎来逆势增长。学者认为,媒介的快速更迭引发“对过时技术的渴望”。Z世代这样的“怀旧消费”,并不意味着真正回归电报、卡带、黑胶唱片等旧物,而是在过往与现在之间架起桥梁,进而实现“精神减速”。
一方面,怀旧是在流动的日常中寻找确定性。英国社会学家鲍曼认为,现代社会的一大特征就是变动,他称之为“流动的现代性”。相较父辈,Z世代更普遍地认识到变动的存在:小到可一键清除的云端记忆、产品更新越来越快的手机,大到能随时重构的数字身份、如液体般易变的社交关系。变动来得太快,虽然Z世代可以轻易拥有新物品,获得新体验,但单个载体凝聚的意义感却削弱了。德国社会学家罗萨认为,这是社会加速的困境。快速的变动弱化了人对生活意义的感知,极易产生狂奔不止的眩晕感。
尼尔森和世界数据实验室联合发布的《Z世代消费报告》显示,忠于自我、寻求真实是Z世代价值体系的核心。得益于物质相对丰裕的成长环境,Z世代对媒介提供的价值感有更高的要求。在集体怀旧的过程中,Z世代可以借助旧媒介的物理特性寻找相对确定的精神坐标,可能是等待照片冲印的童年回忆,也可能是翻阅纸质书时的沉静心情。
另一方面,Z世代的集体怀旧也是一种“赋值”,让旧媒介焕发出新生机。与父辈们“爷青回”不同,Z世代的媒介怀旧某种程度上更像是一种跨代际的情感赋值。他们从未经历过电报的黄金时代,与其说怀旧,不如说通过体验“从前车马很慢”的仪式来发现长辈的往昔。杭州电报落幕前,一位接受媒体采访的男子表示,发电报让他理解了父亲为何在微信上总是惜字如金。这种切身体验让他与过去建立了一种微妙的联系,和父亲的距离似乎更近了。
同时,Z世代愿意为怀旧付费,也给予了旧媒介与新技术融合的契机。以近年销量表现亮眼的黑胶唱片为例:Audio-Technica推出了支持蓝牙传输的黑胶唱机,用户可同步录制黑胶音乐到手机;Flying Vinyl平台则以每月20英镑的订阅模式,将独立音乐人的黑胶单曲与流媒体试听结合,推出了“实体+数字”的混合消费模式;还有一些店主将唱片店改造为音乐社群空间,举办黑胶试听会、DJ 工作坊等活动,形成“唱片销售+文化体验”的复合业态。
对Z世代而言,媒介怀旧,不仅是对某个历史进程和人生阶段的怀念,而且是更耐心地在旧媒介中发现新体验,用隽永抵御数字时代的速朽。就像编号WLX27200的电报所写的:“山河为证,永不消逝是初心。”(作者是苏州大学传媒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