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勇

这一晚，贡秋拉姆又来到扎细社区一家藏餐吧。她轻轻走到一桌客人前，微笑里含着一丝歉意，用拉萨话问：“觉觉（大哥），可以买一束鲜花吗？”

每晚，和贡秋拉姆并肩走进藏餐吧集中地卖花的，还有和她同龄的朋友旦旦。为了创造美好未来，她俩逃离故乡的舒适区，来到拉萨打拼生活，一晃已有几年。卖花时遇到不如意或小挫折，她俩就会跑到街边席地而坐，吃口冰激凌，喝口饮料，吹着凉风，看夜色下在拉萨街头忙碌的一个个身影，然后相视一笑，再次勇敢地走进下一家藏餐吧。待她们回到仅有20平方米的出租屋时，往往已是次日凌晨两三点。此时，二人已经累到不想多说一句话，只管快速脱衣，一觉睡到天亮。

离家：

“我期待一个美好的未来。”

贡秋拉姆的老家在昌都市江达县汪布顶乡扎西村。她的家人承袭祖辈半农半牧的生活方式，过着相对平稳的小日子。

贡秋拉姆小时候对上学兴趣不大，常从学校逃回家，她的父母也不干涉，觉得不上学还可以帮家里干不少活儿。大姐嫁人后，她就成了家庭的主要劳力，除了放牧、挤奶、做饭，还要收拾家务。

慢慢地，日子好像一眼就能望到头。她有些失落，想要有所改变。

2019年冬天，贡秋拉姆和另外两个一同放牧的女孩，又一次聊起离家出走的话题。此后的一天，在其中一个女孩儿男友的帮助下，她们成功逃离故乡，奔向心中的拉萨。

这一年，贡秋拉姆刚满16岁。这是她第二次逃跑，第一次才跑到县城，就被闻讯赶来的哥哥“抓”了回去。

到达拉萨后，她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逛八廓街，游览大昭寺和布达拉宫。再用剩余的钱，跑到耳闻已久的冲赛康市场，买了几件价格低廉、漂亮新潮的衣服。

3天后，身上余钱已不多，贡秋拉姆与朋友们出去找工作。她在茶馆谋得一份服务员的工作，按6个月合同期，店家承诺每月付她3000元工资。因为她干得好，老板额外再加了几百块钱。合同期满，贡秋拉姆攒下了人生第一笔钱。此时父亲来电，希望她回家帮家里收青稞。回到家后，她把1万多元现金交给了父亲，内心充满了自豪。

这趟拉萨之行，不仅让贡秋拉姆开了眼，也让她更加笃定：“我可以去追求一种与祖辈不同的生活方式。”她期待一个美好的未来。

学习：

“那些日子我真的够努力了。”

贡秋拉姆小时候摔伤过，在右脸下颚处留下了一道疤。由于条件所限，当时未能得到治疗。待她年长时，旧伤不仅不见好，还让她的侧脸有点歪斜，甚至影响她吞咽食物。

“我一直想离家到大一点的城市，希望能到大医院看看病。”贡秋拉姆说。第一次到拉萨，她就到自治区人民医院看病，“医生说要尽快做手术，最好去上海，拉萨做不了。”

2021年春，距离贡秋拉姆从拉萨回老家已有一年时间，一家人几经打听、商量，最终决定由父亲陪她到四川华西口腔医院看病。“很幸运，我不仅做了手术，而且恢复得很好。”说着贡秋拉姆撩开她齐肩的头发，把术后留在脖颈一侧的一道浅色伤疤给记者看，“除了这个，没其他毛病了。”她微笑着，扑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语气里满是快乐。

有了到大城市治病的经历，她越发觉得在现代社会没有知识文化寸步难行。

那年9月，贡秋拉姆重回拉萨，这一次她的目标更加明确。她白天在一家手机店当柜员，努力学习普通话和拉萨话，隔三差五还去一家自助火锅店打夜工。她努力赚钱，不仅补贴家里，自己也存了一笔钱。年底，她用这笔钱，独自到成都复查，检查结果令人欣喜，她高兴地返回拉萨，投入为理想奋斗的火热生活。

这期间，贡秋拉姆通过一位朋友了解到还有语言学校，盘算了自己的存款后，就辞掉了白天的工作，报了汉语学习班，安心学习语言，晚上坚持在火锅店上班。跟她一起卖花的好朋友旦旦，就是在那家语言学校认识的。

回忆往事，贡秋拉姆笑着说：“那时候我太累了，只要头挨着枕头就能睡着，总觉得睡不够……那些日子我真的够努力了！”

奋斗：

“好好往前走，有机会再多学点知识。”

走进贡秋拉姆的小屋，所有家什一览无余：做饭用的煤气灶；一张小方格桌用来就餐，也用来学习；一张大床，四季的衣物全部挂在简易的衣架上。

这天，她们从冲赛康一家糖果店进了一些棒棒糖，回屋后，两人麻利地将不同颜色的棒棒糖配齐捆扎在一起，再装到塑料袋里，准备拿去卖。午餐后，她们赶去驾校学车。傍晚再去花店进些玫瑰花，到晚上9点半左右，二人再去卖花。每一天，她们的时间都排得满满的。

第一次卖花的经历让贡秋拉姆刻骨铭心：一位日喀则的姐姐带着她，当时她特别紧张，姐姐大方地走到客人前，熟练地拿起人家喝酒的杯子，倒酒、敬酒，说着吉祥话，请对方买一束花。每走到一桌客人前，姐姐就用胳膊肘碰碰贡秋拉姆，示意她说话。可她一句也说不出来。“我心里着急，又觉得不好意思，只想逃跑。”她说。

正是从那位姐姐身上，贡秋拉姆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只要态度好点，放下思想包袱就行。”她说。

几番经历后，她不那么紧张了，不仅能卖出几枝花，还能附带卖出些棒棒糖和口香糖。她总结经验：“不必强人所难，态度一定要好。坚持不喝酒，这能保护自己。”

后来，贡秋拉姆也成了带着朋友旦旦卖花的人。偶尔，她们会遇到骚扰或恶语谩骂，旦旦会委屈地哭，而她总淡定地带好友离开，去寻找其他潜在客户。旦旦说，贡秋拉姆是她见过的内心最强大的女孩。

尽管现在，贡秋拉姆在拉萨无车无房，也没多少存款，但她感觉很好，并相信会越来越好。她说：“我现在只想走好每一步，努力向前走，有机会再多学点知识，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