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晓军

　　《江海滋味》 王寒 浙江人民出版社

　　进入山川大地、江河湖海、家乡故土，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方式，浙江籍作家王寒用的是舌尖、味蕾和美食。“我生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是故乡。我的故乡在江河湖海。”王寒在其新著《江海滋味》的自序里说。在这个液态水如此丰富的星球，谁的舌尖上没有滑过江海的滋味呢？从这个意义上说，江河湖海，不仅是作者的故乡，也是我们每个人的故乡。王寒是一位作家，又是一位美食家，先后写过《无鲜勿落饭》《江南小吃记》《东海寻鲜》等美食随笔集，她又像是一条洄游的鱼，从故乡出发，游过一条条水、一道道坝、一座座城，又回到故乡。

　　作为美食随笔集，《江海滋味》无论在列举地理科学和美食等方面的冷知识，还是回溯美食经历或童年记忆，都写得风趣鲜活，在谈笑风生、旁征博引中呈送上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作者以细腻的笔触，充分调动味觉、嗅觉和视觉写出了江河湖海鱼虾蟹的鲜美滋味和鲜活形态。如《江湖刀客与月下凤尾》文中说：“刀鱼味道是极致的鲜美。清蒸后，银光闪闪，带着鲜甜和微香。”“清明前细雨斜织，是刀鱼的锦瑟年华，虽然身子骨看上去单薄，但肉质丰腴鲜嫩，骨头细软，简直就是温柔一刀。”《桃花流水鳜鱼肥》这样写鳜鱼做成的菜：“臭鳜鱼是徽菜的扛把子，安徽大大小小的饭店，都靠它镇场子。”“这种臭，比起故乡浙东臭冬瓜、臭苋菜股的‘胜翁脓臭’，并不浓郁，相反，倒有一种绵长淡然的气息。”同时，书中还配以实拍的美食图片和来自《海错图》《中国海鱼图解》中的精美插图。

　　食物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桥梁，也是文化的载体，这在《江海滋味》里得到很好的体现。作者在介绍美食时，不忘追根溯源，搜集沉淀于历史古籍中的美食文化，穿插介绍与之相关的民谚俗语、民间传说和历史掌故，让人在享受口舌之乐的同时，感受历史的回声，在古老与现实的碰撞中体悟时光变迁。比如上文提到的刀鱼，“刀鱼清秀俊美，修长狭薄，长者盈尺。古人都是颜值控，宋人因其‘貌则清臞，材极俊美’，称之为‘白圭夫子’，还授予它‘骨鲠卿’的官职。白圭是帝王手持的白玉，白圭夫子就是如玉的美男子。”《窈窕香鱼》中介绍香鱼时说：“三国时《临海水土异物志》里记载了这种鱼，‘三月生溪中，裁（月）长一寸，至十月中，东还死于海，香气闻于水上，到时月辄更生’。”《黄鱼鲞》中多处引用古典籍的内容：“清代聂璜在《海错图》里也说，黄鱼，‘闽之宫井洋，浙之楚门、松门等处多聚’。”“松门白鲞颇得吃货袁枚的青睐，在《随园食单》里单独记了一笔：‘出台州松门者为佳’。”“黄鱼鲞又称‘郎君鲞’，是送礼佳品。宋末元初书画大家赵孟頫的夫人管道升孝敬婶婶的礼单中，就有二十条郎君鲞。”“明末文学大家张岱爱吃鲞，写过一首《松门白鲞》”。《清酒如露鲊如花》则讲述了一道传统菜肴“鲊”食的流转制作过程和发生在众多名人身上的趣闻逸事，展现了食物背后深厚的文化底蕴和经久不息的族群传承。

　　美食的独特滋味往往与食客个人的情感和记忆紧密相连，身为江南女子，王寒在落笔书写时，频频回望故乡风物，回味童年记忆，那一道道美食的最深处是无处不在的绵绵乡愁。王寒在书中写了很多自己故乡台州的美食，比如台州东海边的梭子蟹、红落头、拉嘘虾、泥鱼、泥蒜、墨鱼，灵江的凤尾鱼，寒山湖的青鱼、草鱼，还有海苔、紫菜、海带等。“很多时候，思乡是味觉的召唤。”“我吃的不是鱼，是经历，也是情感。”即便在异乡，味蕾也会勾起思乡之情。书中写她有一回在日本吃香鱼炊饭，“吃着吃着，我在他乡竟然吃出故乡海鲜饭的感觉”。《糟鱼生，漤芝麻，蟹酱卤，节夹花》一文写的是其家乡“土”得掉渣的四样咸货，是过去贫穷人家餐桌上常露面的菜肴。这些食物也是一代人的集体记忆，至今让人念念不忘。美食常常勾起作者的乡愁。《过酒墨鱼鲞，下饭龙头烤》写道：“鱼鲞与地域联系在一起，就有了乡愁的维度。乡愁总是与距离有关。”《新风鳗鲞》里说：“鱼鲞独有的咸香，会勾起深沉的乡愁：海上的涛声、礁上的海鸥声、北风‘呼呼’吹过鱼鲞，咸鲜之下，是让人念念不忘的风物故乡。有时候，所谓的乡愁，纯粹就是嘴馋。”而解嘴馋的，唯有故乡的美食。

　　《孟子·告子上》说：“食色，性也。”吃，乃人生之大事。舌尖上的美味常常能点燃人生的激情，生活的美好。王寒说：“喜欢一地的食物，实际上喜欢的，不仅是滋味，还有当地美好淳朴的生活方式，是走过的一座座城市的烟火记忆，是生命中陪伴我们成长、老去的一个个具体的人。”我以为，王寒向着山川河海奔赴的美食之路，正是她持久追逐美好、发现美好并逐渐回归原乡、回归人之本性的最好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