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画 李伟

　　▌王小柔

　　在厨房橱柜最下层，是我妈妈的收藏品区域，一看这摆放位置就知道不值钱。那些藏品经常多到往外冒，各种塑料袋齐齐整整叠得跟手绢似的，我每次都说：“扔点儿吧，太占地方。”她一句“你买的书连塑封都不拆，堆那儿也不看，谁占地方”噎得我哑口无言，也让我妈理直气壮地干脆将塑料袋从一抽屉攒到两抽屉。原以为就她存塑料袋跟集邮似的，后来发现很多老太太都有这习惯，拉开抽屉满眼都是，特别有满足感。

　　喊了这么些年断舍离，我看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破烂儿，别人眼里的垃圾，自己觉得意义非凡。我在精力最旺盛的年纪，痴迷存糖纸，眼巴巴看着同学包开糖，咽一下口水，然后伸出卑微的手，问同学能不能“你吃糖，把糖纸送我”，却常常被拒绝。这么伤自尊心的事，我居然能咬紧牙关接着找人家要。现在想，当时存糖纸的劲头儿，要是能用在背英语单词上，咱也成学霸了。所以，一想到这些，我觉得我妈攒的塑料袋还算有价值，起码能装东西用，我那些花花绿绿的糖纸算个啥？

　　存糖纸毕竟年少无知，我们家楼下一个年轻人存购物小票。我开始还在内心赞美她会持家过日子，把购物小票悉心攒起来，在这个年代，挣的每一分钱都得计划着花。后来有一天我不小心把自己锁外面，她恰好遛狗归来，但狗不想回家，我们就有一搭没一撘聊了几分钟。我还没讲完对她的溢美之词，她说每一张小票对自己都很重要，她会用电子账本扫描所有购物小票，再按消费情绪分类，在里面能找到失恋的证据以及拿下一个新项目的欢愉。我说，你这不是在记账，你囤积的是人生剧本啊。

　　当我还停留在攒塑料袋、糖纸、购物小票这些破烂儿有什么用，闺蜜赵文雯的侄女更让我开眼，人家攒那一屋子奶茶提袋和杯套，一摞一摞分类，顺床边码着。要不知道的，一定以为这闺女精神有问题，闺房跟废品回收站似的。可她眼神里特别满足，杯套全有塑封，成体系和套系一本一本珍藏着，显得还挺有艺术气息。我问她怎么拾这个上瘾的，她说原本是想做个手账，刚巧去同学家看见她扔垃圾桶旁边的一个奶茶袋子的图案特别好看，就捡回来剪下贴本上了。后来大品牌的奶茶店和咖啡店开始互卷，还出各种联名款，所以她开始为了杯子或者提袋买咖啡和奶茶。可是万万没想到，她做手账的速度远远赶不上商家出袋子的速度，这家出完那家出，很多时候更是同一天好几家上新，她就买买买。

　　赵文雯的侄女制订了计划，物料必须备齐，手账可以以后有空再做。不能放过又便宜又好看的物料。有些地方还能自己随便拿，她每次不好意思直接拿，就意思意思买上一杯，然后把手伸向那些好看而无用的物料上。我作为一个曾经连班级垃圾角都不放过，到处找糖纸的人，此时觍着脸问人家，“你收集这些破烂有意义吗？”

　　她睁大眼睛，用兴奋的尖声说：“那是联名款啊，就相当于是正版的周边，你能懂那种吸引力吗？它们承载着那天的记忆，收集这些我喜欢的好看的小东西，这件事本身就是精神上的一个满足。能攒那么多，我觉得我特别有毅力。就像龙，它收集一堆财宝，但它也不用，拥有这个过程就有爽到。”听她这么一说，我立刻理解了那些垃圾一样的糖纸，太有意义了。

　　有心理专家分析爱存破烂儿的人一般都有心理创伤——估计在专家面前，大家都有病，正常的少。主要我是不想承认自己有病，更不能承认我妈和街坊邻居都不正常。我倒觉得囤破烂儿的行为是一种心理满足机制，它们更像盛满情感记忆的时间胶囊，在充满不确定性的生活中，收集那些可预测且易控制的小物件，能提供一种“秩序感疗愈”。 这些“无用之物”的本质是心理符号载体——用最低成本实现了情感存档、自我表达与社会联结。只要不突破功能边界，这种微观的掌控感恰恰是现代人保持心理弹性的巧妙策略。正如写了大部头的《追忆似水年华》的普鲁斯特通过一块玛德琳蛋糕唤醒自己的整个回忆，或许某天早已被扔进垃圾场的糖纸也会成为打开记忆宫殿的钥匙。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收藏/破烂儿，都有无法割舍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