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光

“一期一会”的意思，是“一辈子只见一次”，由此，自当万分珍惜。这四个字出自从中国传到日本的日本茶道，描述的状态，通常是指在战士黎明上战场的前夜，煎茶师傅，当以对方品尝的可能会是人生最后一口茶的心情，来精心烹茶。

如今，这四个字也用于剧场艺术的精神彰显——演员，面对观众，进行的现场表演，很可能也是“一辈子只见一次”，即便有观众反复购票来看同一位演员的演出，其每一场演出的精神状态甚至演出时长都可能略有不同，因而，每一场现场演出，绝不重复，也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演出。所以，演员，也会以“可能是我们人生中唯一一次的相遇”而亮出自己的毕生绝活。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李佩泓日前在上海大剧院仅上演了一场经典剧目《锁麟囊》，堪称“一期一会”。

著名越剧表演艺术家傅全香当年说过一个笑话，她年轻时一口气要连演十几晚，相当于现在的“驻场”演出。到了快收官的那天，她发高烧了，全身乏力，面孔通红。她心想这下完蛋了，但演员都恪守“戏比天大”的原则，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把戏唱下去。于是，红着脸、发着烧、晕晕乎乎间，她继续支撑完全场。岂料，当天效果反而更好，因为她演绎的剧情，就是一位陷入爱情的千金小姐娇羞而沉醉的状态。大家都以为那天是她的超常发挥。她自然也隐瞒了病情……

李佩泓联袂上海京剧院上演《锁麟囊》之际，遇到的状况其实十分类似。这一台演出，也是一期一会的《锁麟囊》。当座无虚席的大剧院掌声雷动的时候，没人知道李佩泓的声带早先就出了状况且并未痊愈。1000多座的剧场里，既有追随她多年已经白了头发的戏迷，也有来自海内外的青年观众以及外国友人。他们并未看出李佩泓抱恙登台。她依然稳定输出，呈现出程派的独特魅力。以至于一位身穿传统服饰、手持戏词折扇的年轻女观众表示：“本以为京剧离生活很远，但是李老师一开口，眼泪就跟着掉下来了。”李佩泓的表演风格，摒弃了程式化的“炫技”，转而以生活化的肢体语言和眼波流转，将薛湘灵的命运起伏刻画得生动而感人，可亲、可信、可共情。她呈现出了一种在逆境中的尊严与善意——正如“一期一会”里，创制艺术与感受艺术的双方都秉承的态度。倒是观众以一种近乎“炫技”的热情，来表达对角儿的激赏。

戏曲在当今发展中华现代文明的新时代，处于十字路口。但是，无论是以“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为基调的戏曲发展探索之路，还是以博物馆式保留戏曲最基本的声腔与表演之道，都要适当考虑当代观众的审美。在这一版本的《锁麟囊》里，戏曲最根本的声腔与手眼身法步的表演，保持经典品相和内核，尤其是主要人物的举手投足，尽显流派风范。而各色杂役，尤其是两位男演员扮演的彩旦，更是一开口就逗得人乐不可支。与时俱进的台词，就由这些配角们信手拈来：“我预判了你的预判”“股票涨涨落落呐！”虽然原本配角的岗位职责就是插科打诨——毕竟主角的戏份时常哭哭啼啼，悲从中来，这样在戏剧美学上能让观众情绪兜兜转转平衡起来，但是在不同时代上演，杂役的台词都得“新编”，也颇考验功夫呢！这一创新，体现出创作理念的端正，与团队合作的密切。

京剧不仅仅是历史的传承，也是始终活着的情感交融。《锁麟囊》的故事，可能正以其他形式在不同时代流转、发生；一代代著名表演艺术家也在身体力行的传承中接续情感与善良。由此，才使得我们可以感受到千百年来真善美的传递如此绵延不绝，无惧从青丝至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