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衢州日报
庄月江
命妇郑氏,即孔郑氏(?-1871年),孔子72世孙、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孔宪坤(1799年-1839年)之妻。夫荣妻贵,孔郑氏得“命妇”尊称。
一
孔宪坤于清道光十九年(1839)病故。无子嗣,其胞弟孔宪堂(1822年-1855年)代理奉祀官。
孔宪堂又于咸丰五年(1855)十月十七日病故。
孔宪堂病故,西安县知县吴来鸿于同年十一月初五日致曲阜衍圣公孔繁灏 “申(陈述)”,称孔宪堂“并无子嗣,应继无人”(这是吴知县引用孔府家人王荣的报料)。
旋即,孔氏南宗家庙执事官孔广松于同年十二月上书衍圣公,毛遂自荐“暂奉祀事”,禀称孔宪堂“既无亲子亦无继子”“族长年已九旬,素业农田,殊无主见”(《署五品执事官生员孔广松为请暂代奉祀事致衍圣公禀》)。
孔广松的“禀”中还有这样一句话:“松蒙道宪刘以斯事体大、转瞬祭临,不得无人承祭”。看来,孔广松“暂奉祀事”的上层路线已经走通,志在必得。
衍圣公府很快有了回音。咸丰六年正月十六日《衍圣公孔(繁灏)为孔广松可否暂代主祀事致浙江巡抚部院咨、浙江西安县札付》载:“据五品执事官禀称……本爵据此查南宗翰博孔宪堂因病出缺,既无子嗣又无应继之人,是否即令孔广松先行代理暂主祀事……春丁在迩,未便久悬……”
西安县知县吴来鸿分别于同年二月初八日致衍圣公府“申”,“为报明孔广松暂代主祭事”。二月廿七日又向衍圣公府呈报“五品执事官孔广松暂奉祀事缘由书册”,并附去孔广松“亲供”一套、“甘结”(里奎阁典籍生员陈埙、邻署衢镇中营千总徐丙科、亲属七品执事官生员孔广棻、族长孔兴富)一套、宗图一纸。
孔广松“亲供”要点:现年五十岁,西安县学附生,道光二十五年五月二十二日蒙衍圣公府委署至圣庙五品执事官,二月初九日丁祭,奉金衢严道刘札委暂代主祭。祖父孔传锦,曾任翰林院五经博士。
孔广松“上层路线”走通了,咸丰六年二月丁祭已经亮相,日思夜想的“暂主祀事”成为事实。同年四月十五日,衍圣公孔繁灏将此事“咨”礼部与吏部备案,理由是孔宪堂“无子嗣,亦无应继之人”“兹据西安县申报,本年二月上丁乏员主祭,接奉金衢严道刘札委五品执事官孔广松暂代主奉祀事,并声明孔广松系已故博士传锦派下裔孙,堪以暂代主奉祀事等情到爵……”(《衍圣公孔(繁灏)为孔广松暂代主祀事致礼部、吏部咨》),孔广松“暂主祀事”水到渠成。
二
出乎孔广松意料,半路上杀出了一个程咬金。
咸丰六年三月廿三日,孔宪坤发妻孔郑氏致衍圣公孔繁灏禀,控告孔广松埋奸混报、仗势拈夺、欺宗灭祖(《命妇孔郑氏为遭孔广松蒙谎欺夺事致衍圣公(孔繁灏)禀》)。
郑氏的“禀”很长,近1500字。主要内容如下:
一)孔广松所报孔宪堂并无子嗣,应继无人,“皆叔祖广松自写,未曾公众酌议,交家丁王荣禀报。氏系女流,焉知叔祖广松埋奸,有应继报无应继情弊(作弊情况)。”
二)宪堂丧内,郑氏即请叔祖广松同族长议承继事。孔广松对族长说“立继好容易,不要慌”。当郑氏按昭穆有序,提出“次房庆镛昭穆相当,现年八岁。伊系昭煃之孙、宪型之子。宪型系昭熙之子,承祧昭煃,本系该昭煃之孙,入继理正名顺”。郑氏请族内公议时,孔广松又与族长孔兴富出面阻拦,说庆镛“一继不能再继”,又说庆镛“文理不清顺”。对此,郑氏在禀中叩请衍圣公明察: “一继者是庆镛之父,非庆镛也。今继者是庆镛继,非宪型继也,何云一肩不能两祧?再说‘文理不清顺’,年方八岁,始蒙养之初,何能说‘不清顺’?”
三)坚决不同意孔广松“代主祀事”。理由是“向例翰博年幼丁忧并有故,素均由族长代祭。沐恩二百余年,率有旧事。无继方代。有继,博士即继子,继子即博士也。即代,有嫡而推嫡,尚有人焉,能及庶?现有继子,并无另人暂行祭事之例”。郑氏说这是“铁板章程”。然而,“讵叔祖广松仗其绅董蒙混,道宪出牌委其暂主祀事。氏接读道宪牌,心中惊骇,露有夺情,香烟遭绝。与叔祖广松理较:‘向翰博年幼族长代祭,何今特创新典?’松云:‘例是活的,我要夺博士了’。”
四)揭露孔广松改图(宗谱)冒称嫡次。“传锦公生有四子,广松是传锦派四房庶孙,非嫡次孙”。
“禀”之结尾,郑氏诉:“广松惯仗势欺凌氏夫兄弟,二人受毒多端,冤难笔述。即此铁板系图胆敢绘改……上而欺君、下而灭祖。欲夺翰博者,实欲吞夺翰博之利也。翰博夺去所赐翰博者养田工食焉,能缓刻将氏与继子、家丁从何活命?为此,备情绘图呈电。一为香烟计,一为活命计,不得不叩,不能不叩。”郑氏恳请衍圣公“赏鉴怜孺,迅赐赏札,饬县究断,以全昭穆,以敦伦序,存没两感”,并附去了系图一纸与县禀批一纸。
三
衍圣公孔繁灏接孔郑氏之禀后,认为郑氏禀中所述有理,即于五月二日发出《衍圣公孔(繁灏)为查明孔庆镛应否承嗣事致浙江巡抚部院咨、浙江西安县札付》。
孔郑氏还有另一禀致衍圣公孔繁灏,即《命妇郑氏为请核夺孔广棻、孔广杌代祭候选名额事致衍圣公孔(繁灏)禀》。虽然这禀是缺失了六分之一的残卷,又无年月,但从禀的内容可以推算出,应该是咸丰六年年末。因为从这一禀文中知,孔广松已由“县批广松既与袭职本房涉讼,迹近觊觎,未便仍令主祭”。这也是郑氏在“禀”的开头感谢衍圣公孔繁灏“宏恩正名”的原因。
这一“禀”中,郑氏重申“氏夫翰博宪坤与叔宪堂均故乏嗣,遭叔祖广松捏报应继无人,希夺翰博,把持欺灭,绝氏香烟。氏根究,始知广松蒙禀公府,谎骗代理氏于二月十八日呈送系图。”
此“禀”的重点是,郑氏反对由孔广松伙同族长孔兴富以及孔广松所在礼房房长孔毓儒推荐的孔广棻、孔广杌作为代祭候选人,因为这两个人都是孔广松的同胞兄弟,“系图可核,县主未悉其详”。
“松情弊甚巨,竟贿族长一人,帮牮紊乱宗规。况世袭有继无代,无继方代。今松以捏报,希夺翰博。继以兄弟求饬代祭,显见把持希夺。代祭向系族长者,不失伦序也。即族长年老,亦当由族长而及房长,何勒求广棻、广杌二人?分明非真心代祭……兴富即以年迈禀退,尚有毓、传、继三辈支房长亦可代祭,再继子庆镛现有祖父,又有生父,可否暂令代祭?何松勒求棻、杌,二人系伊同胞兄弟,意欲遂谋,希图夺利。若不复禀申明,暗害难逃。”
郑氏所说的“暗害难逃”,理由是“棻、杌等代行主祭,不惟仍乱宗规,而且必生事端,必借势吞夺翰利,将继子与氏婆媳孀居孤苦寡儿从何养命?棻、杌等行为与松无二……”
顺便插叙一下,从郑氏反对孔广棻、孔广杌作为代祭候选人一事看,孔广松在咸丰六年二月代祭后,正是由于郑氏向衍圣公府控告,衍圣公孔繁灏遂发出《衍圣公孔(繁灏)为查明孔庆镛应否承嗣事致浙江巡抚部院咨、浙江西安县札付》。
稍前,西安县知县吴来鸿将《西安县关于孔郑争控案的批文节录》发给衍圣公府备案。“节录”如下:
二月十八日孔郑氏禀县批:孔庆镛入继该博士孔宪坤为嗣是否昭穆相当与例符合,候差房族长确切查明具结呈复,核夺系图(附)二月十九日族长孔兴富、礼房长孔毓儒呈。
县批:该呈系图、亲供、甘结各七纸存,候备文申送至该博士孔宪堂原结札付,着令该家属即速细查呈缴,毋任藉延。
二月廿五日孔郑氏呈。
县批较长,要点如下:
一)此案前据家人王荣报“宪堂病故乏祠,应继无人”,已转报(衍圣公府)。
二)事隔数月后该氏等稟孔庆镛可以入继。孔庆镛与宪堂是否昭穆相当与立继之例相符,又经差饬房族查明呈复。
三)孔广松奉道宪札饬暂代主祭。该氏所称孔广松图继朦串等情系为误会。
四)孔庆镛入继事,饬孔庆培协同孔兴富等再查。
“二月廿九日孔毓培等呈。批:已批孔郑氏禀内结附。同日孔郑氏禀。批:既据各房长查明孔庆镛昭穆相当堪以入继大宗为子,孔兴富等摘复另有异议不肯画押。又批:候催差集候讯断,至抄粘批结字据与此案无涉,毋庸率混。发还。”
吴来鸿上述批语,似可看出他的“屁股”坐在孔广松一边。
四
西安县接替吴来鸿的新知县李枝青接到《衍圣公孔(繁灏)为查明孔庆镛应否承嗣事致浙江巡抚部院咨、浙江西安县札付》后,即传孔郑氏、孔广松、族长孔兴富、房长孔毓儒、孔毓培、孔毓秀、孔传福、孔传荣,以及庆镛生父孔宪型等“集讯”,形成咸丰六年十一月廿八日《浙江衢州府西安县李枝青详复命妇孔郑氏与职员孔广松互控一案缘由书册》,并送衍圣公府。内有“据职员孔广松供,代袭博士孔宪堂于上年十月病故乏嗣。本年二月奉前道宪扎委职员代主祭事,并没有与庆镛争继,惟原报禀词声叙孔宪堂应继无人,原是不该。今蒙集讯定公断,愿具结是实。”孔广松不得不承认“惟原报禀词声叙孔宪堂应继无人,原是不该”。
在《浙江衢州府西安县李枝青详复命妇孔郑氏与职员孔广松互控一案缘由书册》中,知县李枝青认为“宪型之子庆镛昭穆相当,又为孔郑氏所属意,应爱两全,应准入继承袭”。
事情进行得相当顺利,族长孔兴富与仁、义、礼、智、信五房房长孔毓秀(仁支)、孔传福(义支)、孔毓儒(礼支)、孔毓培(智支)、孔传荣(信支),当即“切结”画押:“得命妇孔郑氏呈控孔广松捏报应继无人等情一案,今蒙县主讯明,谕令庆镛承继宪坤为嗣,与例符合。至春秋祭祀典,族中向例族长职代行主祀,不得紊混宗规。应否详请宪示遵行,所具切结是寔。”
衍圣公府的反应也很快,翌年正月二十四日,衍圣公孔(繁灏)即致西安县“札付”:“……此案既经讯断,明确孔庆镛实系昭穆相当,应准其入继宪坤为嗣”,并在“札付”中指示西安县:“袭圣孔庆镛现尚年幼,不能主祭。族长孔兴富年迈推辞,孔广松迹近觊觎,循次以孔广棻、孔广杌等佥一人代祭。查核系图,孔广棻、孔广杌系与孔广松同胞兄弟。若今孔广棻等暂代主祭,仍不免於瞻狥(徇顾私情)。应请贵县就近拣择该族中年高有德堪膺此任者遴选一人,取其亲供甘结移送本爵以凭,给发札委,以奉祀事。”
看来,衍圣公孔繁灏看到了《命妇郑氏为请核夺孔广棻、孔广杌代祭候选名额事致衍圣公孔(繁灏)禀》。上文也是对孔郑氏“禀”的答复。
然而,孔庆镛于咸丰九年(1859)夭亡了。于是,孔氏族内又出现了争奉祀官的局面。
庆镛亡后,“房族议将礼支庆寿暂继代袭,俟嫡支生有庆字,仍归长宗”。
庆寿八岁,与庆镛为堂弟兄,昭穆相当。官方也认可庆寿暂继代袭。
天有不测风云。五年以后,庆寿于同治三年(1864)八月二十七日也病亡了。
庆寿病亡前一个月,宪型却于七月间生得一子,即庆仪,前袭博士庆镛胞弟。既昭穆相当,又有族议“房族议将礼支庆寿暂继代袭,俟嫡支生有庆字,仍归长宗”在案,例合继袭。讵料礼支孔传经、孔广勲、孔昭武等,恃其族众绅多,强词夺理,欲以远支二十余服之乱支强继,见《孔郑氏为请查明孔庆仪应否继袭并扎饬各宪及族房长公议事致衍圣公孔(祥珂)禀》。于是,一场争夺承袭奉祀官的闹剧又上演了。
孔氏族长等以孔庆元年已八龄,成丁在迩,转瞬堪主祭祀。孔庆仪刚刚出生,成丁尚早。翰博应由孔庆元承继。
孔宪坤遗孀郑氏以及孔传樑等族人,以孔端友为大宗,向系嫡派,相传以主祭祀,应以庆仪承袭。彼此各执一词,族内看法难以一致。
同年十月,闽浙总督左宗棠督师赴闽经过衢州,果断处理了孔氏族内的这一纠纷。
请看左宗棠的自述:“本部堂督师赴闽经过西安,念南宗一脉近颇衰微,若因争袭博士复起争端,不独无以风示天下,深负诗礼之传,亦且忿戾相加,虑非家门之福。爰于初十日斋戒沐浴,备书庆元、庆仪两名签,率同僚集孔族众,肃诣至圣家庙虔申祷告,希至圣示以宜立之人,比亲拔名签,则庆仪寔应其兆同。时僚友及孔氏族众合谓至圣灵爽,寔式凭之。”并发出感慨:“呜呼,南宗一脉其将托此五月孤儿乎?孔氏之兴其在少者乎?”并指示“庆仪既定袭博士,应选宗人之贤者代主祀事”。(见同治三年十二月十七日《浙江巡抚蒋(益澧)为呈复孔庆仪袭博士缘由事致衍圣公府咨》)。
就这样,出生才五个月的孔庆仪入继宪坤,成为了孔氏南宗第十五世翰林院五经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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