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湖州日报)
转自:湖州日报
○ 刘莲香
看梧桐树,无需跑南京,本地也有。
老街东西两头横穿于小城中最繁华的地段,东起青少年宫,西止街尾。这长街两侧站立的是一棵棵梧桐,排排高耸,如两列青苍卫士一般,它们俯看街景、行人,日日默数着晨昏,将一代代人的足印、一年年的光景,都悄然织进了年轮深处。街道如线,梧桐如结,在年复一年的春夏秋冬中串起一串串的小城旧事新痕,绵延不绝。
春风一醒,老街的梧桐便如约睁开眼,嫩芽初绽,似婴儿微启的唇,怯怯吮吸着春气。新叶初生,薄如青烟,满街便浮动着一种浅绿的光晕,深吸一口,竟是满满春天混着嫩叶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雨水洗过的石板路,湿漉漉泛着微光;树下行人踏着春泥的步子,又轻又软,路上的欢笑声、匆匆而过的招呼声络绎不绝。记忆中,老街两侧裁缝铺子里的缝纫机声,老二中教室里的朗朗读书声,也仿佛被这春绿浸染得格外温润。老一辈人闲时靠树而坐,抬头看着这些新芽,如同看着膝下幼童,目光里尽是年深月久的慈和。
进入夏日,炎气蒸腾,梧桐树冠连成一片浓云,抬头望去,团叶大的叶子层层密密,竟望不到天空,犹如一把碧绿的巨伞,为行人遮天蔽日,将酷热挡在绿荫之外。老街两侧的小食摊上,凉粉晶莹剔透,蒸腾着丝丝冷气,停下来品尝一口,瞬间凉意直达脚趾头;树荫下几盘象棋,老者摇着蒲扇,落子声夹着蝉鸣,竟成了夏天特有的背景音。
忽然间天色骤暗,暴雨如注倾泻而下,豆大雨点砸在阔叶上,哗啦一片急响。街上行人瞬时如鸟兽散,躲入檐下、逃入店中。然而这急雨来得快,去得也疾。不多时,云收雨住,阳光重新穿透洗净的梧桐枝叶,街道上湿漉漉的,积水映着蓝天与绿影,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被浇透后散发出的浓郁清气。此刻的梧桐树叶,抖落着满身水珠,浓荫更显苍翠,庇护着重新钻出屋檐、小心翼翼踏着水洼行走的人们,为小城纳下片刻喘息的凉意。
秋意渐深,梧桐叶最先感知天时,抬头望去,不知何时叶子已由深碧转为浅黄,继而变作一片片金黄、橙红之色。凉风一起,那阔大的叶子便簌簌离枝,盘旋飘落,大片大片树叶有时如雪花飘落、有时如蝴蝶翩跹;也有调皮的叶子,时而和风姑娘玩耍,来几个忽高忽低的舞姿。落叶铺满石板路面,踏上去,沙沙作响,如踩着大地细密的低语。街边的铺子,也如这季节一般更迭。前月尚是开了多年的老服装店,此刻招牌已卸下,徒留空荡的门脸,老板说:“年轻人都多数网购了,老人们又有年轻人帮衬着购买,我这老店款式朴实跟不上潮流了。”随着一声叹息,老板边说边摇头;而对面新张开的零食铺子,正忙着粉刷亮眼的色彩,那崭新的招牌在萧瑟秋风里,有种突兀的鲜亮,仿佛在说:金灿灿的季节到了,赶紧来买好吃的东西“犒劳犒劳”自己吧。
冬日寒风凛冽,梧桐皆卸尽华裳退去了叶子,抬头望去,每根枝干裸露得都像被雕琢出的艺术品一般,优雅而有力,遒劲而坦诚,坚韧不拔。那年偶遇一场大雪,雪后初霁,素裹的街道,行人裹紧棉衣,缩着脖子匆匆走过,踩在薄雪上咯吱作响。街边新开张的烤肉店,玻璃窗上凝着厚厚一层白雾,窗内人影晃动,锅气蒸腾,橘红的灯光透出窗来,在寒冷雪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晕。两侧的树干或是穿上新衣,或是“挂着点滴”,我想,难道梧桐树也怕冷吗?这是得病了还是补充营养啊?在这创新技术中,树木也挂起了点滴啦!不管出于哪方面原因,我都看到了生命的顽强和科技的神奇。
年关将近,店铺檐下挂起了红灯笼,梧桐铁黑的枝干间,也星星点点缀上了暖色。归乡的游子拖着行李,从街头那端一路行来,抬头望见熟悉又陌生的梧桐枝干,脚步便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这虬枝铁骨,无论何时归来看它,总如故友般立在那里,枝梢无声地指向故园的方向,风刀霜剑能凋碧叶,却磨不去梧桐守护小城的嶙峋骨相。
梧桐,它们已长成了长街之上最深沉的地标,在四季轮回中,用叶生叶落为奔流不息的人世,刻下不朽的刻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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