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25年即将过去，短短一年间，我们见证了太多的变化。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人工智能的发展加速模糊了现实与虚拟的边界，不断涌现出的媒介形式争先恐后地抢夺着我们的注意力，无处不在的社交媒体已经开始影响青少年的心理健康。数码时代改变了我们的语言，甚至能操控情感……澎湃新闻·思想市场对本栏目在过去一年间刊发的稿件进行了回顾，尝试将反复出现的现象串连起来，从中梳理出了2025年的八个年度话题。在这次并不完备的翻检当中，我们希望短暂地跳出技术设定的视角，去反思我们与真实的世界的互动：去观察人们与动物、植物与食物的关系，去理解气候如何搅动社会，去感受世界主义的退潮，去体会爱、死亡与生命的可能性。当世界的声音越来越嘈杂，我们越要去倾听潜流正在向何方涌动。

今年三月上映的英剧《混沌少年时》聚焦社交媒体对青少年的不良影响，该剧向观众讲述了一名 13 岁男孩因涉嫌杀害同校女生而被警方逮捕的故事。剧情的一大疑点在于，一个他人眼中的“好”孩子，为什么会犯下如此极端的罪行？随着剧情的推进，观众们发现，孩子们在社交媒体上看似热络的留言、可爱的表情包背后，往往隐藏着羞辱、霸凌甚至煽动性的内容。许多孩子每天手机不离身，而他们在手机上经历的这一切，父母和老师却全然不知。

思想市场的文章“《混沌少年时》：在社交网络丛林中高呼‘救救孩子’”分享了该剧的创作背景：主创团队参考了英国频发的青少年犯罪事件，并借鉴了真实案例中的社会因素，如校园霸凌、社交媒体影响、厌女文化和家庭代际创伤等，以开创性的每一集都是一镜到底的形式拍摄了这部剧作。

该剧在广受好评的同时，也在现实层面造成了反响。英国首相基尔·斯塔默表示，他与自己的两个孩子（14岁女儿和16岁儿子）一起观看了这部剧，深受触动。在英国政府的支持下，该剧拟在英国所有中学播放，并配套提供教师、家长和监护人的指南，以帮助引导学生讨论剧中涉及的青少年心理健康、网络极端思想等问题。此外，受《混沌少年时》的影响，英国中小学还将为中小学生开设反厌女课程，其内容包括“支持健康的人际关系”，“使学校能够处理有害行为，并确保厌女现象被杜绝，不会蔓延”，使得孩子们从小学阶段便懂得“表达和理解界限，应对失望情绪，并关注自己和他人的需求及喜好”。

西方男性主义者认为女性主义者和女性已经颠覆了权力关系，男性现在受到压迫，需要保护。这种意识形态与极右翼、白人至上主义和阴谋论等意识形态交织融合，在数字空间被极右翼人物广泛利用，影响深远。极右翼与男性主义共享一种叙事，即认为社会秩序正受到平等、多元和现代性的威胁。《混沌少年时》剧中就多次提到以厌女闻名的网红“硬汉”安德鲁·泰特。（《混沌少年时》：在社交网络丛林中高呼“救救孩子”）

《混沌少年时》所讨论的厌女文化绝非英国独有：2025年6月27日，一名18岁的青少年因涉嫌策划持刀袭击女性在法国圣埃蒂安地区被逮捕。该名青少年受到法国国家反恐检察院（PNAT）的调查，这是该机构首次对与“非自愿独身者”（incels）有关的袭击策划展开反恐调查。

巴黎政治学院公众号“巴政的小狮子和小狐狸”编译了巴政政治研究中心（CEVIPOF） 博士生特里斯坦·布谢（Tristan Boursier）发表在非营利媒体《对话》（the Conversation）上的分析文章。该文指出，“非自愿独身者”是一种以仇视女性主义者为特征的网络亚文化，指控女性主义者阻碍了男性获得与女性的性接触，这一思潮在西方归属于更广泛的男性主义运动，后者如今正在经历一场数字化重构，社交媒体令其变得更可见、更易接触，对正在寻求身份认同、性别参照以及对世界的解释框架的年轻人尤其具有吸引力。布谢指出，受西方的男性主义煽动而实施暴力的案例不应被解读为个体的精神错乱，男性主义应被视为一种“反向社会运动”，即一种为反对进步运动（女性主义运动）而形成的集体动员，旨在捍卫某种特定的社会等级秩序。（澎湃思想周报｜什么是“去谷歌化运动”；走出“混沌少年时”）

另一方面，研究者也指出我们不应该忽略社交媒体本身对于青少年造成的影响。美国纽约大学斯特恩商学院教授、社会心理学家乔纳森·海特（Jonathan Haidt）在新书《焦虑的一代：童年的大重塑如何引发精神疾病的流行》（The Anxious Generation: How the Great Rewiring of Childhood Is Causing an Epidemic of Mental Illness）中，将当代青少年抑郁和焦虑的激增归因于智能手机与社交媒体的兴起。海特指出了社交媒体对青少年的具体危害，涵盖了从睡眠不足到注意力分散、成瘾、孤独、社会比较和完美主义等方方面面。他还明确向青少年提出了建议——高中前不使用智能手机，16岁前不使用社交媒体。

2024年秋，澳大利亚通过了一项史无前例的全国性法律，要求社交媒体平台（包括TikTok、Facebook、Snapchat、Reddit、X和Instagram）禁止16岁以下的用户使用。这些公司有十二个月的时间来制定执行方案，否则将面临可能超过三千万美元的罚款。

一些研究者质疑海特所指出的“屏幕时间上升导致青少年抑郁和焦虑水平上升”这一结论过于武断。加拿大发展心理学家坎迪斯·奥杰斯（Candice Odgers）认为能够支持海特观点的证据目前尚不明确，过去20年来，美国大多数年龄段人群的自杀率一直在稳步上升。研究人员指出，枪支的可获得性、遭受暴力、结构性歧视和种族主义、性别歧视和性虐待、阿片类药物泛滥、经济困难和社会孤立是主要因素。将这些精神健康问题简单归咎于社交网络，会让人们有效应对当前年轻人心理健康危机的真正原因。

尽管存在不同意见，但在许多家长看来，互联网让孩子暴露在许多不健康的信息中。在《卫报》的一篇报道，一位三个孩子的母亲说：“不应该让16岁以下的孩子使用社交媒体。它让孩子们接触到了大量不可接受的内容，包括色情、裸露、欺凌和骚扰，而孩子们根本没有能力应对这些。”而随手可及的社交网络，更是增加了孩子们接触这些信息的频率。（澎湃思想周报｜《混沌少年时》与青少年社媒禁令；自雇陷阱）

对于此类问题，法国总统马克龙给出了他的观点。12月10日，马克龙在西部城市圣马洛（Saint-Malo）在同《西部法国报》（Ouest-France）读者和编辑座谈时，打了一个别出心裁的比方，称社交媒体的危险性，就像让一个孩子驾驶F1赛车一样：“我并不想让他赢得比赛，我只想让他下车……我首先想要的，是让他学习交通规则并且确认车辆能正常行驶，然后让他在另一辆车上学习驾驶。”他还表示，目前适用于色情网站的年龄验证技术，将会移用到社交媒体上。明年1月政府将提交法案，将社交媒体的准入年龄（“数字成年”）限定在15或16岁。（跛脚总统马克龙的“愤怒诱饵”，极右党魁巴尔德拉的“光环营造”）

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人们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青少年与恶的距离，真的如想象中的那么遥远吗？也许人们该追问的是，有多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