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廷帆(首都经济贸易大学经济学院副教授、中国商业经济学会理事)
近日,国家创业投资引导基金正式启动,京津冀、长三角、粤港澳大湾区三只区域基金同步设立运行。这是“十五五”规划支撑现代产业体系建设的关键布局,也是在国际科技竞争加剧背景下,构建自主可控创新资本链条的战略举措。
当前正值人工智能、量子计算、生物制造等前沿技术从实验室走向产业化的关键窗口期。大量处于种子期、天使轮的硬科技项目陷入创新的“死亡之谷”——技术可行性已初步验证,但商业化路径尚不清晰,规模化应用仍需时日。这恰恰是技术转化最需要资本耐心陪伴的阶段,却也是逐利性资本最为“怯场”的时刻。这种由“短钱”主导的创投市场,使得真正需要长期陪伴的原始创新反被冷落。
图片来源:IC photo在这一背景下,国家创投引导基金的入场具有多重战略意义:一是逆周期注入信心。国家级基金的启动向市场释放了明确的政策信号——国家将长期、坚定地支持创新创业,这本身就是对市场预期的有力引导。二是填补市场失灵。以政策性资本介入高风险、长周期、高外溢性的原创技术领域,为“从0到1”的硬科技项目提供“第一桶金”,弥补市场化资本的结构性缺位。三是构建创新网络。国家引导基金并非取代市场化基金,而是通过与各类市场主体的协同互动,促进资金、知识、管理经验的流动,编织起支持创新的生态网络。
此次国家创业投资引导基金设立的一大亮点是京津冀、长三角、粤港澳大湾区三只区域基金的同步设立。这并不是简单的地理覆盖式的资源分配,而是基于国家战略的精准落子。
三大区域代表着中国创新版图的三种范式。京津冀依托全国最密集的高校院所资源,长于基础研究和“从0到1”的原始创新;长三角以全球最完整的制造业集群为底座,在工程化放大、产业链整合和规模化量产上优势突出,擅长将实验室成果转化为可交付的产品;大湾区则凭借毗邻境外市场的区位优势与灵活的体制机制,在应用创新、商业模式创新和全球化运营上独具特色。三大基金并立,构建了一个从基础研究—技术转化—产业化应用的完整创新全链条,适配不同创新类型的资本支撑体系。
在整体部署下,京津冀专注源头突破,长三角承接工程转化,大湾区完成市场验证与全球拓展——这种梯度分工、接力创新的模式,将大大缩短科技成果从实验室到市场的转化周期。这样的布局也是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题中之义。创新要素的高效流动,是统一大市场的核心要求。三只区域基金在国家层面的统筹协调下,有望打破资本、技术、人才跨区域流动的隐性壁垒。资本的跨区域配置,将带动知识、人才、数据等创新要素的协同流转,真正实现“研发在此地、转化在彼地、市场在全国”的开放创新格局。
国家创投引导基金承载着支撑现代化产业体系建设的宏大使命,其意义远超一般性的产业投资。
“十五五”规划建议把“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巩固壮大实体经济根基”摆在战略任务的第一条,并对未来产业进行了前瞻布局:量子科技、生物制造、氢能和核聚变能、脑机接口、具身智能、第六代移动通信……这些代表着新质生产力方向的战略性领域,无一不具有高度的技术不确定性和超长的投资回报周期。对此,规划建议明确提出发展创业投资,建立未来产业投入增长和风险分担机制。国家引导基金正是这一“风险分担机制”的制度载体。
此外,“十五五”规划建议要求完善新型举国体制,全链条推动集成电路、工业母机、高端仪器等重点领域关键核心技术攻关取得决定性突破。这些“卡脖子”领域的技术攻关,需要长周期、高强度的资金投入,而这恰恰是市场化资本难以承受之重。国家引导基金的设置,正是为这些攻坚任务提供金融支撑。在外部科技封锁日益加剧的背景下,构建自主可控的创新资本循环体系,确保关键技术领域不会因为外资渠道收窄、资本断供而陷入停滞。
国家创投引导基金的设立,有望通过更深层的制度改革,破解“激励兼容”的经典难题:如何既容忍失败,又防止道德风险?如何既坚持政策目标,又尊重投资的专业判断?
从当前创投市场的现状出发,国家创投引导基金可以在以下三方面进一步探索与尝试:首先,国有资本参与创投,最大的掣肘往往不是资金不足,而是“不敢投、不敢亏”的考核压力。国家引导基金应率先探索“容亏”机制,以投资组合整体收益而非单一项目成败作为考核基准,将战略价值、技术突破、产业带动等综合效益纳入评价体系,在制度层面解除“投早投小投硬科技”的后顾之忧。其次,应通过合理的让利机制和风险分担安排,引导市场化资本跟投早期硬科技项目,形成“国家引导、市场跟进、风险共担”的投资格局,放大财政资金的杠杆效应。最后,从长远来看,受制于风险偏好约束、投资比例限制和考核机制束缚,社保基金、企业年金、保险资产等“长钱”进入创投市场的渠道仍然狭窄。国家引导基金的实践,应当为放宽社保基金、保险资金、企业年金进入创投行业探索可复制的制度路径,从源头上改变创投市场“短钱多、长钱少”的资本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