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东部小镇塞维尔斯克距离顿涅茨克州首府顿涅茨克市大约99公里，因为控制着关键的补给路线成为俄乌冲突的前线要地。目前，这个小镇几乎没有一栋完好的建筑。

大约两周前，俄罗斯方面宣称控制了塞维尔斯克，但乌克兰方面予以否认。如今，乌克兰军方承认塞维尔斯克失守。当地时间12月23日，乌克兰军方发布消息称，乌军已从塞维尔斯克撤出，以“保护我们士兵的生命，保存部队的战斗力量”。

塞维尔斯克失守对于乌克兰来说意义重大。有分析指出，这意味着俄罗斯正在一步一步攻陷乌克兰在顿涅茨克地区的“堡垒带”。在这条重要的防御线上，目前仅有斯洛维扬斯克和克拉马托尔斯克等地还由乌军控制。

战场之上，炮火硝烟仍未止息。战场之外，穿梭谈判仍在持续。圣诞节到来前的那个周末，由美国主导、围绕俄乌冲突“20点和平计划”的新一轮磋商在佛罗里达州迈阿密举行。然而，虽然各方释放积极评价，但谈判并无明显突破。美国总统特朗普希望的“圣诞停火”已然无望。

目前，各方博弈仍在继续。当地时间12月24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公布了乌美达成的“20点和平计划”细节，称这是“结束这场战争的主要框架”。他还提出了在顿巴斯地区设立“自由经济区”的提议，称这能满足美俄双方的要求。俄罗斯方面尚未对此作出公开回应，但多方认为，俄乌停火谈判仍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谈判势必将延续至2026年——这也将是俄乌冲突爆发的第五年。

“富有成效且具有建设性”的迈阿密会谈

12月的迈阿密，温度适宜。从12月19日至12月21日，围绕俄乌冲突的多场会谈在这里举行，包括美国和乌克兰的会谈，美国和俄罗斯的会谈，以及美国、乌克兰及欧洲的三方会谈。但乌克兰和俄罗斯方的代表并未直接见面会谈。

三天的会谈结束后，美国、乌克兰方都表态称，会谈“富有成效且具有建设性”。美国中东特使威特科夫和乌克兰首席谈判代表乌梅罗夫在联合声明中称，会谈重点在于就“20点和平计划”“多边安全保障框架”“美国对乌克兰的安全保障框架”以及“经济与繁荣计划”达成立场一致。

两人在声明中称，“我们共同的首要任务是制止杀戮，确保安全，并为乌克兰的复苏、稳定和长期繁荣创造条件。”

对于与俄罗斯负责对外投资和经济合作事务的总统特别代表德米特里耶夫的会谈，威特科夫给出了相同的评价——“富有成效且具有建设性”。他还在声明中强调，“俄罗斯仍然完全致力于实现乌克兰的和平。”

德米特里耶夫转发了威特科夫发布在社交媒体平台X上的声明，认可了威特科夫的评价。同日，他还发布了一张自拍照，背景是迈阿密海滩日落，配文“谢谢，迈阿密。下一次：莫斯科”，后面还有一只衔着橄榄枝的和平鸽。

当地时间2025年12月24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在记者简报会上公布了最新版俄乌“和平计划”草案的20点内容，并强调该文件仍为草案，其条款可能在谈判过程中有所修改。图/IC photo

新华社援引俄新社报道指出，在这张自拍照中，德米特里耶夫身穿一件印有俄罗斯国徽的白色T恤，T恤上印有“下一次莫斯科见”的字样以及俄罗斯总统普京的签名。德米特里耶夫可能在暗示，俄罗斯和美国下一次可能会在莫斯科举行会晤。

美国方面没有对此作出回应或表态，但据泽连斯基12月20日透露，美方在迈阿密会谈中提出让乌克兰和俄罗斯直接面谈，举行一场美乌俄三方会谈。泽连斯基对此表示支持，但提出，前提是会谈能够推进战俘交换并达成其他条件。然而，俄罗斯总统助理乌沙科夫表示，三方会谈的提议并未得到认真地讨论。

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学术主任安德烈·科尔图诺夫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此次迈阿密会谈实际上采取的是一种穿梭外交的方式，不管是俄方还是乌方，实际上都只与美国互动，俄乌双方并无直接交谈。

“但无论如何，能够有这样的对话都算得上是积极的信号。”科尔图诺夫说，只有通过不断地对话，才能深入到一些非常具体、非常棘手，或者是以前尚未讨论过的问题。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每一场会谈都是向前迈出的重要一步，因为如果不深入讨论细节，就不可能达成任何形式的解决方案，“但也必须承认，双方在最微妙、最敏感的问题上并没有实现真正的突破。”

从“28点”到“20点”

迈阿密会谈的核心，是所谓“20点和平计划”。而这个“20点和平计划”，则源自一个月前被泄露的“28点和平计划”——这项美俄之间达成的“和平计划”引发了乌克兰及其欧洲盟友的震惊，他们认为这项计划过于偏袒俄罗斯。

据新华社报道，“28点和平计划”由美俄双方起草，核心内容包括要求乌克兰放弃顿巴斯东部地区，包括尚未被俄军控制的区域；要求乌克兰大幅裁军并放弃部分武器装备；要求乌克兰领土上不得驻扎外国军队，不得接受西方提供的远程武器等。

新华社援引美媒报道指出，这份方案由威特科夫牵头起草，并与德米特里耶夫达成一致。乌克兰以及欧洲方面都没有参与起草过程。

这份“28点和平计划”遭到了乌克兰和欧洲方面的反对。此后几周内，泽连斯基多次与欧洲方面沟通，讨论方案细节。乌克兰及欧洲方面还赴美与美方展开谈判，推进对“28点和平计划”的修改。

当地时间2025年12月15日，德国、法国、英国、意大利、波兰等多个欧洲国家领导人及欧洲理事会主席科斯塔和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发表联合声明称，他们已达成一致意见：“任何关于乌克兰可能做出领土让步的决定，只有在强有力的安全保障措施到位之后才能作出——这些安全保障应包括一支由欧洲主导的多国部队”。图/IC photo

就在迈阿密会谈一周前，乌、欧、美各方在德国首都柏林展开磋商。当时泽连斯基表示，乌克兰已放弃加入北约的目标，以换取西方的安全保障，以此作为结束俄乌冲突的妥协方案。多方报道称，“28点和平计划”已被修改为“20点”。

12月24日，泽连斯基在记者会上公布了最新版“20点和平计划”的内容。他强调，文件仍是草案，具体条款可能在谈判过程中有所修改。他还说，这份文件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乌克兰和美国的共同立场，但仍有一些问题需要解决。

根据泽连斯基介绍，新方案的内容包括乌克兰将获得有力的安全保障，乌克兰武装部队在和平时期的规模保持在80万人，美国、北约和欧洲将向乌克兰提供类似北约第五条集体防御条款的保障，俄罗斯把不侵略欧洲和乌克兰的政策写入所有必要的文件中，以及乌克兰加入欧盟、乌克兰经济复苏及重建计划等。但在加入北约的问题上，泽连斯基对记者表示，乌方不会放弃加入北约。

乌克兰智库跨大西洋对话中心美乌合作项目协调员马克西姆·切博塔罗夫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说，目前公布的“20点和平计划”是美方提议的精简版，旨在为结束俄乌战争提供基本框架。他指出，现阶段这些文件更像是“概念性文件”，而非正式的国际条约。

切博塔罗夫指出，新版本的“和平计划”不再要求将乌克兰不加入北约的立场写入乌克兰宪法或北约基本文件中，但各方正在讨论将俄美之间一份单独的文件纳入其中——这份文件声明北约不再扩大规模或邀请乌克兰加入。

此外，关于俄罗斯的“安全关切”以及在乌克兰领土上部署北约军队等问题，各方还在协调立场。“但是需要强调的是，如果这些承诺或谈判绕过其他北约成员国，仅由美俄主导，那么其法律效力将受到质疑。”切博塔罗夫称。

这份新的方案已由德米特里耶夫递交普京。据俄罗斯塔斯社12月24日报道，克里姆林宫发言人佩斯科夫称，俄方将根据迪米特里耶夫带回的信息形成进一步的立场，并继续与相关方面保持接触。

顿巴斯设“自由经济区”？

事实上，对于“和平计划”的修改，俄方早已透露出不满。在前往迈阿密参与谈判的途中，德米特里耶夫曾在社交媒体上发文称，“战争贩子”正竭尽所能地破坏美国提出的乌克兰和平计划。分析认为，他所指的“战争贩子”是欧洲。

此外，普京的助手乌沙科夫在接受俄罗斯媒体采访时也表示，乌克兰和欧洲对“和平计划”的修改正在拖延达成协议的时间。他说，这些条款“没有提升整个文件，也没有增加达成长期和平的可能性”。

对于“28点和平计划”缩减为20点、内容也有所调整，科尔图诺夫认为，莫斯科方面对此应有心理准备。“乌克兰和欧洲方面很显然想要对原本的方案进行修改，以符合他们的立场和利益，而不是俄罗斯方面的利益。”

当地时间2025年12月2日，俄罗斯莫斯科，俄罗斯总统普京在克里姆林宫会晤美国特使威特科夫和特朗普的女婿库什纳。俄罗斯总统助理乌沙科夫、俄罗斯负责对外投资和经济合作事务的总统特别代表德米特里耶夫参加会谈。图/IC photo

他说，这种修改实际上也体现出俄乌双方在一些关键问题上的立场差异仍然很大，包括领土问题，乌克兰是否能加入北约的问题，乌克兰未来的安全保障问题，以及乌克兰的武装部队规模等等。“由于双方立场相差仍然很大，短期内和谈不太可能取得突破。”

领土问题，尤其是顿巴斯地区的未来安排，是俄乌关于停火的一个核心分歧点。顿巴斯地区包含乌克兰东部的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两个地区，俄罗斯目前控制卢甘斯克的大部分地区和顿涅茨克大约75%的地区。俄方此前要求乌克兰放弃顿巴斯其余尚未被其控制的领土，但遭到乌方拒绝。

泽连斯基也表示，如何处理顿巴斯地区是“最困难的问题”。他说，目前的方案包括“维持现状”，“和平计划”签署之日的部队部署线将被事实上承认为接触线，并由国际部队进行监督；在顿巴斯地区建立潜在的“自由经济区”等。

泽连斯基提出，乌方愿意将武装部队从顿涅茨克撤出，以设立一个“自由经济区”，让其事实上成为非军事区。但前提是，不管乌方撤离多远，俄方也需要撤出同样的距离。此外，这个“自由经济区”将由乌克兰方面管理及守卫。

据报道，泽连斯基称，乌克兰将把包含20点内容的“和平计划”草案提交给议会进行表决，或通过举行全民公决的方式让乌民众决定是否支持该草案内容。他还称，也可以同时举行总统选举和全民公决。

有分析认为，泽连斯基此举实际上将“球”踢给了俄罗斯一方。普京本月稍早曾表示，若是乌克兰军队不撤离，俄方将通过武力控制整个乌东地区。在控制塞维尔斯克后，俄军距离乌克兰的“堡垒带”仅有大约40公里的距离。因此，外界认为，普京不太可能同意泽连斯基的提议。

美乌之间也还存在分歧。泽连斯基12月24日表示，乌克兰和美国就如何管理和运营扎波罗热核电站相关事宜未能达成一致。该核电站目前完全由俄方控制。美国提议未来由美国、乌克兰和俄罗斯按照各33%的股份比例共同管理扎波罗热核电站，乌克兰则提议以美乌两国各一半的股份比例成立合资企业来运营该电站。

切博塔罗夫指出，“和平计划”是一个全面的和平进程，因此只有所有事项都达成一致，才能真的算达成了一致。但目前的情况是，在“无论如何必须达成一致”的问题上——包括乌克兰主权、乌克兰所需的新安全模式等方面，乌美已基本达成共识；而在那些真正棘手的问题上，包括领土问题——如非军事区或自由经济区的具体内容、管理、撤军安排等，以及扎波罗热核电站的运营、俄罗斯冻结资产的未来，甚至俄语和俄罗斯教会的地位等问题上，乌美实际上仍有分歧。

“总而言之，‘20点和平计划’中的内容仍然有限，且要就落实这些计划的具体细节达成一致，还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切博塔罗夫称。

谈判延续至2026年？

到2026年2月，俄乌冲突将满四年，美国总统特朗普重返白宫也将满一年。然而，不管是他提出的“24小时停火”“一个月停火”，还是复活节停火、感恩节停火、圣诞节停火，都未能实现。

据多家美媒报道，在持续近一年的努力后，特朗普将目光放在了“圣诞节”这一节点上，希望推动俄乌在圣诞节前达成和平协议。12月以来，特朗普及美方官员也多次表态，称距离达成协议结束战争仅一步之遥。12月中旬的柏林谈判结束后，特朗普对记者说，美方和乌方、欧洲领导人进行了很多对话，和普京也进行了无数的对话，“我认为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接近（达成协议）。”

但实际情况是，各方博弈仍在持续。美国国务卿卢比奥12月19日承认，距离签署协议仍有很长的路要走，和谈可能还需要持续数月。

俄乌“和平计划”磋商，顿巴斯成为焦点。当地时间2025年12月11日，顿涅茨克地区波克罗夫斯克，乌克兰第152独立猎兵旅炮兵向俄军发射榴弹炮。图/IC photo

在俄罗斯方面，克里姆林宫发言人佩斯科夫24日称，“圣诞假期已经开始，这个时期的生活都会慢下来”，但如果俄美领导人需要接触，“我们可以快速安排”。稍早前，佩斯科夫称，目前暂无俄美领导人通话的既定安排。而多方认为，真正棘手的问题，最终都需要在领导人层级展开讨论。

科尔图诺夫说，自从一月份上台以来，特朗普前后采取了很多行动，但很明显，他最开始低估了这场冲突的复杂性。“他认为他可以很快结束这场战争，所以说‘24小时停火’。但当他着手推进这件事时，他意识到了这并非易事。随后，他投入了大量的政治资本来寻找解决方案。”

科尔图诺夫认为，在俄乌问题上，特朗普采取了“胡萝卜加大棒”的模式，一方面推进与基辅和莫斯科的合作，为双方提供未来与美国开展经济合作的机会；另一方面，他也随时准备好施压，包括此前切断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以及制裁俄罗斯的两大石油公司等。但对于目前的情况，科尔图诺夫说，除非战场上出现重大变化，或者其他重大变故发生，否则双方立场都不会轻易改变，谈判仍将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在战场上，多方认为，俄罗斯仍在缓慢向前推进。也由此，有分析人士指出，俄罗斯方认为时间对其有利，因此不急于在外交谈判中作出妥协，目前将焦点放在争取美国方面。

“随着谈判的推进，真正的挑战在于俄罗斯是否愿意做出一些实质性的让步，或者来自美国及其欧洲盟友的外部压力能否促使俄方作出一些改变，以期达成和平协议。否则，谈判很可能会再次陷入僵局，双方陷入持续的斗争之中。”

切博塔罗夫认为，从目前俄罗斯方面释放的信息来看，俄方很可能会继续争取领土——尤其是顿巴斯地区的领土，而这可能导致谈判时间持续拉长，外交磋商将在持续的军事对抗中进行，也就是所谓的“边打边谈”。

外交场上的另一个变数在欧洲。据央视新闻报道，当地时间12月21日，法国总统府表示，将于“未来数日内”确定法国总统马克龙与普京进行对话的“最佳方式”。声明称，“一旦停火和和平谈判的前景更加明朗，与普京再次对话就变得有意义了。”

当天稍早，佩斯科夫表示，普京愿意与马克龙进行对话，前提是双方具有共同的政治意愿。此前，普京在民众连线活动中表达了与马克龙对话的意愿。

对此，科尔图诺夫表示，俄乌冲突的解决必须要有欧洲的参与，因为它不仅关系到俄罗斯和乌克兰，也关系到欧洲安全的未来。也因此，马克龙和普京对话是有益的，也是正确的一步。这实际上意味着欧洲也认识到，既然无法快速击败俄罗斯，那就必须寻找一种新的方法来解决这场冲突。

但由于欧洲内部在俄乌冲突问题上仍存在分歧，科尔图诺夫说，目前难以判断马克龙若是和普京对话，能够产生多大的影响。

无论如何，短期内俄乌要达成和平协议仍然困难。科尔图诺夫说，“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逻辑，因此要结束这场冲突并不容易。”他说，很显然，双方都有一些人、一些团体希望继续推进战争；但同样明显的是，各方都已经逐渐对战争感到厌倦——不仅是乌克兰、俄罗斯，还有欧洲，他们为这场战争投入了巨大的资金。“所以，我希望我们正在接近一个转折点，从而让我们看到一个真正的好的和平协议。”

切博塔罗夫同样认为，距离战争结束仍然遥远。他说，不管是战场上还是外交场上，多数迹象都表明，这场战争远未接近决定性结束的时刻。“要结束这场战争，就需要解决尚未达成一致的这些核心政治问题，特别是乌克兰的领土问题、安全保障问题。”他说，如果不能解决这些问题，2026年更有可能看到的是周期性的谈判和持续的穿梭外交，而不是全面的和平协议。

新京报记者 谢莲

编辑 胡杰 校对 赵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