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亭
冬日午后,阳光透过飘窗,温暖地洒在那本珍藏记忆的影集上。我翻看到与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刘兰芳的合影时,耳畔仿佛响起她悦耳动听的说书声,也想起我儿时听评书的难忘时光。
1980年前后,刘兰芳播讲的长篇评书《岳飞传》《杨家将》等通过广播传遍千家万户,风靡大江南北。那时我刚上小学,农村文化生活贫乏,收音机还是稀罕物,我们村没几台。村中十字路口西南角电线杆上的大喇叭一响,便是全村的书场。中午或傍晚放学铃声一响,我们不急着回家,背起书包拔腿就往大喇叭底下飞奔。附近很多大人也忍不住放下手头的事情,赶去侧耳倾听。
“上回书说到,朝廷连发十二道金牌召岳飞回京……”刘兰芳的声音又从大喇叭里“跑”出来了!她的声音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盘”,抑扬顿挫,铿锵有力,令人着魔。她说“炮声四起”,你耳边就会传来“叨叨咕噜叨”的连珠炮声;她说“金鼓齐鸣”,你便听见沙场战鼓咚咚;她说“马踏连营”,你眼前仿佛战马嘶鸣,卷起漫天烟尘……我们仰脸望向那个铁皮喇叭,仿佛那里真能杀出“踏破贺兰山缺”的岳家军来。
刘兰芳说书,喜怒转瞬之间,动静改口便有,一张嘴里藏万千乾坤。说《岳飞传》“泥马渡康王”这段,刘兰芳把山东肥城一带流传的神话故事进行艺术处理,剔除迷信成分,将金兵追击时助康王赵构渡黄河支流脱险的“泥马”改为“白马”,说得扣人心弦。说到苍凉处,老帅宗泽临终前瞪大眼睛望着开封黄河方向,连呼三声:“过河!过河!过河!”刘兰芳的嗓子近乎沙哑。说到悲伤处,她声调往下一沉:“朝廷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岳飞父子杀害于风波亭,千古奇冤啊……”话音未落,听书的人们抹起眼泪。说《杨家将》,一到厮杀场面,她的语速陡然加快,字字如爆豆:“只见杨六郎一杆枪舞得风雨不透,啪啪啪!连挑辽将二十八员!”听到起劲处,孩子们再也按捺不住,拿树枝当长枪比划起来。
每当说到扣人心弦的紧要关头,她就戛然而止,“啪!”醒木一拍,声调一扬,徐徐收音:“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故意一停一顿间,听得我们大气不敢出,在刚才的精彩场景里沉浸良久,随后便七嘴八舌地猜测接下来的故事情节,意犹未尽地各回各家。她在说《杨家将》时,不知多少回以“穆桂英要大破天门阵”收尾,吊足了我们的胃口,既有没听过瘾的遗憾,又有萦绕心头的期待,翘首以盼明天的听书时刻早点到来。
于我而言,当时更大的遗憾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做梦也没想到,30多年后,我去沈阳采风偶遇刘兰芳。当年75岁的评书大师,从电波和岁月中穿越而来,和蔼的面容和熟悉的声音,是那样亲切而真实,一张合影定格下我得偿所愿的珍贵瞬间。
“此人家住山东济南府历城县太平街专诸巷,姓秦名琼字叔宝,锏打三州六府,马踏黄河两岸……”这一沙哑的独特嗓音,是从我家收音机里传出来的——单田芳播讲的长篇评书《隋唐演义》。在供销社上班的父亲花二十几元——那是他近一个月的工资,买了一台“黄河”牌收音机,结束了我在大喇叭下听评书的时光。有了收音机,全家人吃饭时围着它,足不出户就能听评书,其乐融融。但新的烦恼随之而来。家里的农活儿需要我添把手时,不得不忍痛割爱。那个星期天,刚吃完午饭,我继续津津有味地听单田芳说《隋唐演义》,正说到两条好汉李元霸和裴元庆要决一死战,母亲下了“命令”:“快关上,趁着天好,咱们去北坡拾棉花!”尽管心里不乐意,嘴上还是连忙答应,不情愿地关掉收音机,一起上坡干活儿去。
顶着烈日,到了北坡一看,棉花开了白茫茫一坡。我一边拾棉花,一边挂念着评书里李元霸和裴元庆谁先出招,谁胜谁负,谁的大锤更厉害。只盼望早点干完回家,别错过傍晚的重播。不料干了整整一下午,回家时天已擦黑,重播虽未结束,但恰恰没赶上这一段,留下深深的遗憾。直到几年前,我才借助网络搜到这回书,痛痛快快地听了一遍又一遍,了却一桩心愿。
我听书越来越上瘾,接下来又听了单田芳的《百年风云》《明英烈》等评书,他声情并茂、幽默风趣的播讲风格,“不到黄河不死心,不撞南墙不回头”“眉分八彩,目若朗星”等耳熟能详的顺口溜,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我除了对刘兰芳、单田芳的评书着迷之外,也爱听袁阔成的《三国演义》、田连元的《刘秀传》、田占义的《李自成》……真是百花齐放,各有千秋!从这些雅俗共赏的评书中,我知道了三足鼎立、四郎探母、岳母刺字、虎门销烟等历史故事,诸葛亮、寇准、岳飞、左宗棠及董卓、潘仁美、秦桧、袁世凯等历史人物,他们或忠或奸、或善或恶的鲜明形象,在我的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从评书中汲取的丰富营养,滋养了我以后的学习和工作,助我走上写作之路;从评书中学到的为人处世,成为引领我走好人生之路的明灯。
在文化娱乐形式日益多元的今天,听书仍是我的最爱。岁月流转,尽管收音机换成了手机,无线电波换成了互联网,定时播讲变成了随时点播,但那些熟悉的声音和故事,依然那样真切鲜活,永远在我的记忆中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