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分房是一场战争
创始人
2025-12-26 15:19:24

  ▌雷焕

  陈彦先生的最新长篇小说《人间广厦》,写的是分房,或者说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作者借一栋三十层的高楼,搭了个戏台,让“西京文化艺术研究院”的各色人等轮番登场,唱了一出关于欲望、坚守、体面与苟且的人间大戏。陈彦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在“分房”里塞进了秦腔、面花、民歌、涂鸦、考古、书画,让柴米油盐的算计撞上琴棋书画的清雅,撞出了最真实的人性火花,也撞出了“安居”不只是有房住,更是心有归处的深层叩问。

  小说第一章标题“分房是一场战争”——懂的都懂。快退休的院长满庭芳,本想平稳着陆,却被上头逼着必须在退休前把分房事了了。这个研究院说是“文化航母”,其实是好几家破落户凑一块儿——戏曲研究所、民俗所、美术书法印社,还有个西秦腔传习所,一百七十九号人,鱼龙混杂。为了多分一套房,单位里突然冒出来几十个离婚的,真假难辨;退休的老干部拿着功劳簿堵门,青年骨干举着学历职称要政策,连边缘部门的职工都来“逼宫”。小说中分房名单一榜二榜出台后,有人直接一命呜呼,其子到单位设灵堂大闹,又从老满办公室窗户一跃而下。

  陈彦延续了《装台》《主角》《星空与半棵树》的现实主义路子,却又写出了新花样,其中,刁顺子、忆秦娥、胡三元、温如风这几个熟悉的人物在《人间广厦》中也有依次出场,让人读来亲切。他把章回体小说的韵味和现代叙事糅在一起,每个章节第一句话作为标题;人物名字都藏着讲究,满庭芳本身是个曲牌名,一听就带着戏曲圈的底色。最妙的是他的“双线叙事”,地上的分房大战鸡飞狗跳,全是烟火气;地下的考古现场安安静静,满庭芳老婆赵一秋挖出来的壁画、器皿,承载着古人的安居智慧。一明一暗,一今一古,既让故事有了戏剧张力,又把主题挖得更深——房子终究是皮囊,精神的栖息才是真正的“广厦”。而且他特别擅长用民俗元素搭骨架,秦腔的高亢、面花的精巧、民歌的质朴,不仅是背景,更是人物性格的底色。本书的语言带着活脱脱的市井味儿,对话鲜活,体现陕西方言特点却又不影响阅读。

  说到人物,真是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风骨。班子里人人小算盘打得精,心思压根没往一块儿凑——应天长满脑子都是给自个儿的小圈子谋好处,私心明晃晃挂在脸上;柳外楼是个“甩手掌柜”,凭借书画在西京城富可敌国,事不关己就揣着明白装糊涂;柴达木逢人就念叨要把老手艺保住、传下去,他自己不要新房,却拼着老命都要给喜春来与贺新郎争取房子;工会主席杜觉喜最是实在,大小麻烦都冲在头里。主角满庭芳其实是个“窝囊”院长,没跑没送被推上了位,管着一堆烂摊子,外号“水底鱼”,看着没脾气,其实心里有杆秤。他不想掺和钩心斗角,满脑子想的是把司马迁、玄奘、苏东坡这三个历史人物搬上舞台,可分房这事儿,硬是把他从书斋里拽了出来,逼着他面对人性的复杂。退休前的这场分房大战,对他来说是“渡劫”,渡的是人心的劫,也是自己的精神修行。最后不管房子分没分明白,他那份不丢良知、不违本心的坚守,让人觉得这“窝囊”里藏着真风骨。

  满庭芳的老婆赵一秋,是个考古学家。她旁观丈夫遇事瞻前顾后,被分房的事儿折腾得焦头烂额,于是从历史的发展逻辑中总结了一条:野蛮和强力征服,才是催生文明的基本路径。她女儿满三秋继承了她的衣钵,母女俩天天泡在地下的墓葬遗迹里,借着那些古人的“阴曹”归宿,窥见逝者生前的居所模样,还有背后更广阔的社会百态。看得多了,慢慢就对地上那些争名夺利、睚眦必报的事儿打心底里瞧不上。在她们眼里,人世间的所有人,说白了都是“只欠一死的墓外游魂”——到最后啥也带不走。

  秦腔名角小桃红,是书中最让人揪心的角色。想当年她在西京城里红得发紫,“人梢子”一样的人物,秦腔唱得字正腔圆,台下叫好声能掀翻屋顶。可风光背后全是辛酸,当年为评职称遭人“暗算”,一气之下连三级职称也没要。离开舞台后,老母亲要养,女儿要顾,自己年轻时遇人不淑,草草结束了与暴发户常相会的一段婚姻。一开始分房的时候,她像变了个人似的,撒泼打滚,寸步不让,所有人都觉得她掉价,可她突然离世后,一封遗书才让人明白,她不过是想给母亲留个安身之处,给女儿留点遗产。她这辈子最体面的时刻,还是在舞台上,秦腔一开口,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烟消云散。陈彦把这个角色写得太鲜活了,她不是完美的圣人,就是个想抓住点什么的普通女人,她的刚烈和脆弱,让人心疼又敬佩。

  副院长应天长,那就是个典型的投机分子,满脑子想的都是算计,分房这事儿在他眼里就是个夺权的工具。他表面上对满庭芳客客气气,背地里却煽风点火,总想给他的小圈子里的人多分房。他身边的盖天旗,见了应天长点头哈腰,见了普通职工耀武扬威,跟着应天长后面干了不少缺德事儿,俩人一唱一和,把单位搅得乌烟瘴气。盖天旗的丑事暴露,作为主子他极力灭火试图掩盖,他在学术调研报告上弄虚作假,结果可想而知。陈彦没把他们写成脸谱化的坏人,而是通过细节展现他们的贪婪和虚伪。

  面花大师喜春来和民歌大王贺新郎,是书中的一股清流。喜春来专注于面花手艺,手指巧得能把面团变成花,不管单位里闹得多凶,他该做面花还是做面花,开始分房名单上有没有他,他都不在乎,一心一意和妻子豆叶黄把面花艺术玩出新高度。后来,他身患绝症,生命的最后时刻完成了《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巨型面塑。这位被应天长讥笑为“蒸馍大厨”的小人物,因级别不够去世了只能租到一个几十人的小告别厅,然而,追悼会上竟然来了几千人为他送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同一天举办葬礼的一个干部占了最大告别厅,却来了不到百人。

  民歌艺术家贺新郎用十三四年扎在陕南的山坳里,翻山越岭搜集散落在民间的老民歌——不光把快失传的调子原样整理,还琢磨着加工创作,自己登台演唱。他硬是把那些死了的、小众的、传不开的民间玩意儿盘活了:既让俗的变雅、小的变大,又没丢了民间那股子原汁原味的烟火气。他没图半点回报,东奔西跑费了老鼻子劲,总算办起了一场实打实的民歌音乐会。可演唱会上徒弟青杏儿出场时,贺新郎前妻碧玉萧扔了鞋。满庭芳力排众议给他们分房加分,没让踏实干事的人寒心。陈彦写他们,其实是在致敬那些坚守传统文化的匠人,也在告诉读者,真正的安稳,从来不是靠抢来的,而是靠自己的本事挣来的。

  说到底,《人间广厦》写的哪里是分房……借着房子,他把每个人的底色都翻了出来:有人坚守良知,有人投机取巧,有人专注手艺,有人仗势欺人。陈彦用现实主义的笔法,把那个时代的痛点写得淋漓尽致,分房是一代人的集体记忆,里面藏着小人物的挣扎和期盼,也藏着人性的复杂和温暖。而书中写的地下考古那条线,又让这个故事有了历史的厚度——地上的房子终会老去,可人类对安居的渴望、对精神家园的追求,却是永恒的。

  陈彦的厉害之处,就是能从最俗的日常里,挖出最雅的风骨;从最乱的纷争里,找出最真的人性。《人间广厦》不仅是一部记录时代的小说,更是一部关于“如何活着”的教科书。它告诉我们,房子再大,不如心里踏实;权力再大,不如良知安稳。真正的“广厦”,从来不是钢筋水泥砌成的,而是用坚守、善良和手艺搭建起来的精神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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