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天津日报)
转自:天津日报
《红楼梦》第二十回,黛玉嘲笑湘云“咬舌”,叫宝玉“二哥哥”却说成“爱哥哥”,湘云回应说:“我只保佑着明儿得一个咬舌的林姐夫,时时刻刻你可听‘爱’‘厄’去。”湘云的咬舌和这句奇特的“爱厄”,引起很多读者的兴趣,脂砚斋曾评为:轻巧娇媚、“爱”“厄”娇音;直到当代一些学者尚在研究。
很早就有人认为湘云说的“爱厄”是满语,近年仍有人认为“爱”是满语“爱根”(丈夫)的简称,“厄”是满语“额驸”(姐夫)的省音。但依湘云的逻辑,黛玉的“报应”是嫁给咬舌的男人,那么这男人自己平时怎会总把“丈夫”“姐夫”挂在嘴边呢?这说不通。
又有人说这林姐夫也不可能时刻把“二”挂在嘴边,湘云其实是说黛玉会嫁给满族人,而满族人说话常会发出“爱”“厄”的咬舌音,在汉族人听来是陌生的。我们没听过当时的满族人究竟如何发音,不敢断言这种意见的对错,但至少有一点要存疑,即黛玉揭出湘云的咬舌音是“爱”,若湘云就此扯到满族人身上,说“爱呀爱的”就足够了,怎么又扯出一个“厄”呢?
又有人说“爱厄”其实是湘云的方言,并且找到了对应的方言区。把“二”读成“爱”或“厄”的人我都见过,但二者不可兼得,如果“爱”是湘云的方言,那么还是这个问题:她为什么又扯出一个别的方言音“厄”呢?何况全书未曾刻意描写人物的方言,即便我们可找出方言的痕迹,恐怕也是作者不经意留下的,作者明显是要把所有人物的语言统一化的。湘云若有乡音,其他地方为何无体现?贾母是她姑祖母,怎么也无体现?
湘云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结合其年龄,我认为其咬舌是一种生理性语言发育不足。不少人幼时因舌部肌肉或神经发育等限制导致发音不清或错误。我曾见有的小孩发不出l音,说“写了”就是“写ē”,且多数发ē音时鼻音较重。l属舌尖中音,发音时舌头要翘起,这对一些小孩来说比较吃力。此类情况常随年龄的增长、发育的完善而自然消失。
把“二”读成“爱”或“厄”的方言,声音其实都比较硬,也许有人听来觉得可笑,但恐怕算不上“娇音”;湘云唯有是一种因年幼而说不清,带着一种笨笨的、憨憨的感觉,才显得可爱,否则脂砚斋不会评之为“俨然一娇憨湘云立于纸上”。
还是要解决此问题:若湘云是娇憨地把“二”读成“爱”,那么她为何要扯出一个“厄”的音?原来,她的情况正类似于上文提到的那种把“了”读成带着鼻音的e。er这个音是在单元音e的基础上叠加舌尖卷起而发出的,而口语中读“二”时,因是第四声,舌头相对会低而平,所以其中的e音更接近a。无论是舌尖中音l,还是卷舌音r,都需舌头翘起,湘云做不到,于是她原本该把“二”读成“厄”,但读“二哥哥”为ègēge非常费力,遂采取省力的方式,将è读轻读快,更近于a音,再连接舌根的清塞音g,则音近“爱哥哥”。我们尝试模拟,也完全可以做到。湘云发音不准,又采取省力的方式,就更显得憨声憨气,而黛玉拿湘云取笑,同时也取“爱”的字意,暗含倾心之意。湘云回击,“诅咒”黛玉嫁个咬舌子,先说“爱”,既是承接黛玉话头而来,且是自己发音的常态,又吃力地着重彻底还原“厄”的发音,起到强调的作用和“诅咒”时“咬牙切齿”的效果,于是才有这句“时时刻刻你可听‘爱’‘厄’去”。
进一步思考,湘云既然咬舌,日常发音必还有特殊之处,但书中只有此一笔,我们该到哪里去找她其他的娇音呢?我想最起码该在那些儿化音上。
书中喜用儿化音,有的句子今天看来甚至都用不到儿化音,如“使眼色儿”,又如咬舌这一情节中湘云说的一句“也不理我一理儿”(此句有的版本没有“儿”字)。湘云既然咬舌,发儿化音肯定吃力,但书中多处写湘云发儿化音,这是否自相矛盾呢?不是的。作者记录她的儿化音,并非意味着她的发音与常人一致。我们想象,湘云在发儿化音时,一定不像常人的尖厉爽脆,而是有点儿大舌头的、带着鼻音的“爱厄”之声、娇憨之态。
如此再读湘云的言语,是不是特殊了很多,可爱了很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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