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在人类漫长的生命旅程中,健康与疾病始终如影随形。每一次关于疼痛与疗愈的记录,都成为人性、希望、坚韧与爱的深刻展现。而放眼未来,我们预见的不只是医疗技术的惊人飞跃,更是对病患愈发深切地理解与尊重。医学的终极使命,不是对抗自然,而是在敬畏中寻求精妙干预,在理解中维护动态平衡,与人类本身的复杂性共舞。本文为《身体周刊》读者投稿的患者故事,“愈见你”,感受生活的点滴。
痛风悄然闯入我的五十五岁,如一场无声的雨落在南京的寻常日子。身为知识分子,我惯于逻辑的经纬,却在这关节的剧痛前失了方寸。它非敌非友,只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旅伴,迫使我放下书卷,聆听身体的低语。从足尖的雷霆到药匣的权衡,再到餐桌的布阵,这场病痛成了生命的注脚,教我于失衡处寻回日常的支点。
01足尖上的雷霆
玄武湖的环湖路,是我多年来散步思考的去处。深秋时节一天,我行至翠洲门附近,右脚的大趾根部毫无征兆地袭来一阵剧痛。那感觉,仿佛一根冰冷的铁钎瞬间穿透骨缝,又狠狠搅动了一下。我猛地吸了口冷气,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住,重心全落到了左脚上。冷汗立刻从额角渗出。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我试着轻轻挪动右脚,脚尖刚沾地,一股更尖锐的痛楚便沿着脚踝直冲脑门,眼前发黑。环顾四周,幸而近旁就有一张供人休憩的石凳。我几乎是拖着右腿,一步一咬牙地挪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无形的刀锋上。平日几步路的距离,此刻竟显得漫长无比。终于挨到石凳边,我颓然坐下,手指下意识地想去触碰那疼痛的源头,却又在即将碰到时缩了回来,仅仅是袜子的轻微摩擦,都足以引发新一轮的锐痛。脚趾关节处,隔着袜子也能感觉到一种异常的紧绷和灼热。
湖光水色依旧,游人谈笑风生,我的世界却骤然坍缩,只剩下右脚趾那方寸之地爆发的风暴。一个平日里能静坐书斋数小时、逻辑清晰的知识分子,此刻竟被这小小的关节彻底击倒。疼痛是如此蛮横无理,瞬间瓦解了所有理性的屏障。我试图用呼吸去平复,但每一次心跳都似乎加剧了那处的搏动。书稿里的字句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一个念头在脑中轰鸣:必须去医院。
叫车的过程狼狈不堪。我几乎是单脚跳着,狼狈地挪到靠近马路的路口。每一次身体的震动传到脚上,都引来一阵倒抽冷气。坐进出租车后座,我小心地将右脚悬空,司机师傅看我脸色煞白,问了句:“老师傅,要紧啊?去哪个医院?”我挤出几个字:“省人民医院,急诊。脚疼得厉害。”车子启动,窗外的城市景象模糊掠过,我却无心再看。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只脚上,每一次颠簸都像一次微型的刑罚。疼痛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牢牢困住。
护士快速做了预检,量了血压体温。也许是看我脸色惨白、冷汗直流,脚根本不敢沾地,她立刻推来一辆轮椅,并告知医生会优先处理。等待的时间依然难熬,但至少没有被完全遗忘在角落。蜷在轮椅上,右腿僵直地伸着,看着身边同样被各种病痛折磨的人们,一种深刻的断裂感油然而生。几小时前,我还是那个在湖边漫步、思考书稿的“我”。此刻,这个“我”却被身体内部一场毫无预兆的叛乱彻底颠覆。健康,这个平日里被视作理所当然的底色,一旦抽离,竟显得如此脆弱不堪。书斋里积累的知识、逻辑、理性,在这突如其来的、源自身体内部的原始风暴面前,显得苍白无力。我读过的所有书,都无法解释这小小关节里为何能爆发出如此摧毁性的力量。
02药匣里的天平
秋水仙碱的药片躺在掌心,像一纸休战书,却附带着肠胃翻江倒海的代价。初次确诊痛风后的日子,我陷入一种荒诞的割裂:书案上的逻辑推演再精妙,也解不开身体里这场无名火。南京的深冬,窗外梧桐枝桠光秃,寒意钻进骨头缝,而右脚趾的隐痛更像一根埋着的引线,不知何时再爆。朋友老张是鼓楼的老病号,电话里嗓门洪亮:“去挂冯学兵的号!鼓楼医院风湿免疫科,人家是主任,专治这毛病,讲话实在。”
医院的门诊楼里,人流如织。风湿免疫科的诊室在四楼,白墙绿椅,空气里有消毒水和焦虑混合的气味。冯学兵主任的简介贴在墙上:主任医师,博士后,专攻风湿免疫疾病,省风湿病学会的领头人。轮到我时,他抬眼示意我坐,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像勘验古籍的学者。“病历带了吗?最近发作几次?”语调平缓,却直切要害。我递上化验单,血尿酸值像一道刺目的红杠。“秋水仙碱吃了胃受不了,冯主任,这痛起来真要命,难道往后一点荤腥都不能碰?”我试着用南京话里的“荤腥”代指鱼肉,喉头有些发紧。
他放下笔,双手交叠。“痛风不是妖魔,说穿了,就是尿酸作祟。”桌上摊着一本厚册子,书脊印着《凯利风湿病学》的英文标题,他指尖轻点,“嘌呤代谢乱了,尿酸结晶往关节缝里钻,针扎似的疼。药物才是主心骨,别嘌醇或非布司他,得看你的肝肾底子。饮食嘛,是防护栏——栏杆怎么设,还得看路况车流量。”这借喻让我一怔:“防护栏”代指饮食控制,“路况车流量”暗喻个体差异。他接着解释,中华医学会的痛风指南强调“药物为主,饮食为辅”,并非全盘禁绝,而是找平衡点。比如老门东的鸭血粉丝汤嘌呤高,但撇净浮油的清炖鸡汤就能偶尔上桌;夫子庙的盐水鸭要忌口,江白鱼和菊花脑倒是金陵的好选择。
“您说的‘主心骨’,万一药效淡了呢?”我问。他摇头:“人和药也在磨合。就像我常对病人讲,生物制剂或常规药,没有一劳永逸的,得监测调整。”这话让我想起他简介里的“精准治疗”理念——省科技进步奖不是白拿的。诊室里暖气足,我却觉得心头那团迷雾散了些。冯医生开了缓解急性疼痛的药,并详细叮嘱了用法和注意事项。“等这次发作完全平息,一两周后我们再开始考虑降尿酸的治疗方案,比如非布司他或者别嘌醇,”他强调,“那时也需要配合预防性用药,防止治疗初期再发作。药匣子里装的,是与痛风和谈的条约,但签条约,也得选对时机。”天平两端,一头是药效与副作用,一头是口腹之欲,稍一偏斜,雷霆便重回足尖。
离开医院,晚霞染红的紫峰大厦,鼓楼广场的车流声远远传来。拿着处方和药物,我想,这药匣的天平终得自己掌稳。毕竟,条约签了,履约的笔还在手里。
03餐桌上的棋局
药匣里的天平定了调,生活的棋局才真正在餐桌上铺开。南京的早春,颐和路旧居的窗棂外,梧桐新芽怯生生地探头。我坐在餐桌前,手里捏着苏果超市的购物小票,背面密密麻麻记着食物的嘌呤值:猪肝236,鸭血166,江白鱼78,菊花脑30……那些曾属于老门东鸭血粉丝汤、夫子庙盐水鸭的酣畅淋漓,如今成了账本上沉默的红线。
妻子起初不解。“医生一句话,半辈子吃食就废了?”她看着冰箱里冻了半年的咸肉直叹气。但不过半月,灶台上便堆起新宠:紫金山下农人挑来的菊花脑嫩得滴水,八卦洲的芦蒿扎成碧绿小捆,盛鱼篮里躺着两条江白鱼——这些金陵风物,竟成了我的护身符。她戴着老花镜,对照手机里《成人高尿酸血症与痛风食养指南(2023年版)》的条目,把“煮肉弃汤”四个字用红笔圈了又圈。
真正的棋手落子,总在无声处。某个雨气氤氲的傍晚,厨房飘来久违的鸡汤香。我心里一紧,却见她端出一只白瓷碗,汤色清可见底,油星半粒也无。“按指南上说的法子弄的,嘌呤降了不少。”她眼底带着狡黠的笑,“鸡皮剥得干干净净,大火煮沸头道汤全泼了,文火慢炖两钟头,浮油撇了七八遍。尝尝看,清爽吧?”汤匙轻搅,碗底露出几块雪白鸡胸肉。“诀窍是耐心,医生可没教这个。”她故意学了句南京腔的“不得事”,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关节里盘踞许久的寒意竟松动几分。这碗汤,是她钻研《成人高尿酸血症与痛风食养指南》,实践“选择低嘌呤食材并科学烹饪”悟出的活棋,虽非绝对“安全”,却是一份精心计算的关怀。
我的棋路则刻板得多。手机闹钟每天响三次:晨起一粒非布司他,午后一杯脱脂奶,睡前满灌五百毫升白水。那只印着“中山陵”字样的玻璃杯成了随身物件,讲课间隙、伏案时、散步后,举杯如落子,每一步都在冲洗着尿酸结晶。
生活从未停摆,只是换了一局棋。原先横冲直撞的胃口,如今要学会与菊花脑的清气对弈,与江白鱼的淡泊和解。对手是盘踞骨髓的口腹贪念,棋友却是灯下共阅食养指南的老伴。当撇净浮油的鸡汤再次上桌时,瓷碗轻磕桌面的脆响,恰似落子无悔。
专家点评:
张亮 上海仁和医院骨科副主任医师
文章中作者以个人经历为切口,站在患者的角度,用极具浪漫的文字,生动还原了对首次痛风发作的疼痛个人体会,就诊经历以及后期自我预防措施。从一开始对痛风的恐惧,到就诊后的释然以及最后在日常生活中对痛风疾病的预防的个人经验,让读者对痛风这个疾病有了形象的认识,兼具真实性和科学性。
作者对痛风急性发作的描述:“右脚的大趾根部毫无征兆地袭来一阵剧痛,仿佛一根冰冷的铁钎瞬间穿透骨缝,又狠狠搅动了一下”,是临床诊断的核心典型症状,与《2020中国痛风诊疗指南》中“第一跖趾关节是首发部位(占50%以上)”的表述完全一致。后续通过血尿酸检测确诊,也遵循了“症状+生化指标”的临床诊断标准,避免了仅凭疼痛判断的误区,诊断逻辑严谨。临床工作中,痛风急性发作患者,特别是第一次发作,来院就诊时的表情都是非常痛苦,大部分是跛行甚至坐轮椅来就诊,这种疼痛确实让人难以忍受且莫名其妙,也造成部分患者恐惧心理。那究竟什么是痛风呢,痛风其实是一种因人体内的嘌呤在新陈代谢时发生了混乱,从而导致相关症状的疾病。嘌呤的氧化代谢物是尿酸,当体内的尿酸浓度过高时,它就会随着血液以钠盐结晶的形式沉积在关节、软组织中,从而引起组织的发炎性反应,体内尿酸堆积,出现“高尿酸血症”,容易导致痛风发作。
当作者就医服药后,症状减轻,对于后期的复发的担心,作者又去专门看了相关的专家门诊,得到相应的预防指导,从而“心头的那团迷雾散了些”。这里我想加以补充,对于痛风急性发作期治疗:文章提及的秋水仙碱、缓解疼痛药物,是急性发作期的一线用药,符合指南推荐;但未明确“急性发作期不启动降尿酸治疗(需待疼痛完全缓解1-2周后开始)”的关键时间节点,而文中冯主任“等发作平息再用非布司他/别嘌醇”的叮嘱,恰好补充了这一要点,避免了“急性期降尿酸加重疼痛”的常见错误。对于降尿酸治疗:提到的非布司他、别嘌醇是临床常用的抑制尿酸生成药物,且强调“需看肝肾底子”,呼应了指南中“用药前评估肝肾功能、个体化选择药物”的要求;同时提及“配合预防性用药防初期发作”,也准确覆盖了降尿酸治疗初期(3-6个月)易诱发急性发作的临床特点,治疗思路完整。
不足与补充:文章未提及“降尿酸治疗需设定目标值(一般患者血尿酸需<360μmol/L,有痛风石者<300μmol/L)”,这是判断治疗是否达标的核心,也是长期控制痛风的关键。
当作者就诊专家后,得到了科学的建议,重拾战胜疾病的信心,“这药匣的天平终得自己掌稳。毕竟,条约签了,履约的笔还在手里。”开启了预防痛风疾病发作的措施,聚焦“饮食+生活方式”。 饮食管理:通过“鸭血粉丝汤(高嘌呤忌口)、清炖鸡汤(撇油后可吃)、江白鱼/菊花脑(低嘌呤推荐)”等南京本地食物举例,将《成人高尿酸血症与痛风食养指南》中“限制高嘌呤、选择低嘌呤、科学烹饪(去油弃汤)”的原则场景化,比单纯罗列数值更易理解;妻子“煮肉弃汤、剥鸡皮”的细节,也精准对应了“嘌呤易溶于水,肉汤/内脏嘌呤含量远高于肉本身”的医学常识。生活方式:文中“每日喝500ml白水”“规律服药(闹钟提醒)”的做法,符合指南中“每日饮水2000ml以上促进尿酸排泄”“长期规律服药是预防复发核心”的要求,且通过“中山陵玻璃杯随身带”的细节,让预防措施更具可操作性。这里我想补充的是,对于痛风的预防还需要“控制体重、避免饮酒(尤其是啤酒+白酒)、避免剧烈运动/受凉”等重要预防措施,这些因素与饮食同等重要,均是诱发痛风发作的常见诱因。
整体而言,文章对痛风的认知远超普通患者,准确把握了“诊断靠典型症状+指标、治疗靠药物控尿酸、预防靠饮食+生活”的核心逻辑,是一篇兼具个人温度与科学严谨性的科普范本。
诸纪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