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欧债危机爆发后的十年间，欧洲政坛风雨飘摇，法国成为一座难得的稳定堡垒。彼时，西班牙深陷弱势政府与连番选举的泥淖；意大利因政党僵局常将治国重任交给技术官僚承担；英国则在脱欧后的多年内耗与首相更替中挣扎。相比之下，2017年埃马纽埃尔·马克龙(Emmanuel Macron)的崛起带来了一套清晰连贯的亲商议程，在其首个任期内又得到了议会稳定多数的支持。

但近年来，法国政坛却日益陷入对立、激愤与拒绝妥协的漩涡。不到两年间，已接连更迭五位总理，议会屡次试图阻挠马克龙的立法议程，这种混乱局面，正是第五共和国的缔造者们在1958年竭力避免的。

为重建稳定的执政局面，马克龙不得不放弃部分核心立场，接受增税等填补财政缺口的举措。他甚至为避免再次更换总理，被迫同意暂缓其标志性的政策之一：提高最低退休年龄的养老金体系改革。

即便如此，法国财政困境远未达到危险阈值：既不会引发2009至2012年那样的席卷欧盟边缘国家的债务危机，也不太可能像2022年的英国那样，因国债收益率飙升而导致首相利兹·特拉斯(Liz Truss)黯然下台。

为何法国政坛乱局丛生？

边缘政党的支持率激增，中右翼与中左翼这两大阵营出现分裂，长期主导国民议会的格局被打破。马克龙领导的中间派阵营，已无法维系2017年助其赢得绝对多数席位的声势，导致议会形成三足鼎立的分裂格局。

民调显示，法国民众不仅对政府不满，也对传统政治体系普遍失望。同时，尽管法国实行相对均衡的税收与福利制度，社会不平等问题却愈演愈烈。不同地区、不同性别与不同年龄群体之间的收入水平与就业机会存在显著差异。2023年贫困率攀升至15.4%，为至少自1996年以来的最高值，疫情后通胀飙升引发的生活成本危机是主要推手。雇主虽提高了薪资，但涨幅大多被高涨的生活开支吞噬。经合组织数据显示，在发达经济体中，法国的社会流动性接近垫底。

目前，法国与意大利并列，成为欧盟内最依赖赤字融资的国家之一。极左翼与极右翼政党联合抵制政府通过增税、削减开支控制赤字的努力。赤字越大，需要采取的解决方案就越难以让人接受，从而加剧了执政者寻求政治共识时的困境。

来源：欧盟统计局、欧盟委员会春季预测

他在2022年4月成功连任，但仅两个月后其政党与盟友便在议会选举中失去了绝对多数席位。尽管如此，马克龙仍执意推进争议巨大的养老金改革，最终引发大规模抗议浪潮。

在2024年欧洲议会选举中遭遇重创后，马克龙突如其来地宣布提前举行立法选举，但此举适得其反：左翼政党以及玛丽娜·勒庞(Marine Le Pen)领导的极右翼“国民联盟”在国民议会中斩获更多席位，导致马克龙阵营即便要通过年度预算，也必须获得部分反对党派的默许。

由于未能更快遏制国债规模，马克龙既扩大了改革的规模，也抬高了相应的政治代价。他放弃了原本可争取最大工会联合会支持的养老金改革方案，转而在议会强行通过另一种更具争议的版本，这招致了广泛民怨与政治反对。

10月16日，巴黎国民议会的信任投票现场。摄影：Nathan Laine/Bloomberg

法国的形势真的如此严峻吗？

政治动荡尚未使法国经济脱轨，其经济仍以约0.8%的速度增长。彭博经济研究预计，随着利率回落降低企业投资成本，并促使家庭动用更多储蓄，2026年增长率或将加速至1.0%，而政府收紧支出的举措对明年经济的拖累也可能收窄。

法国经济结构相对多元，相比许多欧洲邻国，受美国特朗普政府进口关税政策的冲击更小。即便经历疫情冲击，以及俄乌冲突引发的能源危机，企业与个人的消费能力仍表现出一定韧性。失业率维持在7.7%的较低水平，劳动参与率也呈上升态势。

来源：法国国家统计与经济研究所(Insee)

然而，彭博经济研究指出，长期的政治不确定性正在侵蚀企业与家庭信心，并可能在明年将国内生产总值增速拉低多达0.25个百分点。

尽管法国今年经济表现有望优于欧元区主要邻国，但居民储蓄持续增加的现象，折射出家庭消费趋于谨慎，可能抑制消费与经济增长动能。政治前景未明也促使企业推迟投资计划。

11月6日，巴黎爆发抗议活动，民众反对2026年国家及社会保障预算提案。

法国距离更严重的财政危机有多远？

经历疫情与能源价格冲击后，当前欧洲各国政府发债规模已超越欧债危机时期，法国亦不例外。

但如今的风险格局已大不相同：制度机制演进，各国较少依赖举债拉动增长，欧洲央行的干预更趋积极，银行业联盟整合程度加深，这些都有助于遏制金融风险。得益于投资级评级、债券高度流通及持有者结构多元，法国政府债券仍有充足买家。

不过，彭博经济研究提醒，若无法拿出可信的赤字削减路线图，随着经历十年超低利率后的借贷成本回升，法国债务在未来数年内可能滑向不可持续的轨道。鉴于法国国债平均期限较长（超过八年），自2022年以来收益率上升的影响将会逐步显现。

若就养老金改革达成政治妥协，使政府能够与中左翼达成协议并顺利通过预算，短期内将利好债市。但彭博经济研究指出，要在长期内使债务保持在可控水平，进行更广泛的养老金体系改造仍是关键。

来源：彭博经济研究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