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誉炜
十二月,大雪节气携霜风而至,都市的冬日虽有寒意,却难觅“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图景。循着节气的脉络,我的心不禁飘向呼伦贝尔——那冰封雪裹的北疆,凛冽的寒风中,饱含刻入骨血的浓浓戍边情。
呼伦贝尔横跨中温带与寒温带,属典型的大陆性气候,冬长夏短,每年的无霜期仅百十天。夏季的最高气温达38摄氏度,冬季动辄零下45摄氏度,极端低温及至零下57摄氏度。二十年前的隆冬,我乘火车去呼伦贝尔军分区报到,窗外的景致渐渐素净,到最后只剩下纯粹的白;空气慢慢凝固,吸一口便凉透肺腑。下火车时,漫天飞雪与刺骨寒风袭来,雪粒打在脸上,如针扎般疼痛。我突然意识到,在呼伦贝尔,生存都是一门“学问”。
尽管室内很热,可着单衣单裤自如活动,但一踏出屋门,就得“全副武装”,仅留双眼看路。路面光滑如镜,要脚尖点地、碎步慢挪,稍不留神就会摔屁蹲儿;呼吸更需得法,唯鼻吸口呼、缓急有度,方能适应这种严寒天气。
偏远哨所的考验,更不寻常。许多哨所不仅生活用水不达标,连如厕也成难题,“冻屁股”是常态,每次都得鼓足勇气,“速战速决”。此外因大雪封山,四五个月与世隔绝,电话、电视又时断时续,只能对着茫茫雪原寄托乡愁。但困难从未压垮官兵们的意志,趁着春夏回暖的三个月窗口期,他们与工程技术人员并肩作战,不仅添置了净水设备、建设了保温厕所,还铺设了数百公里的通信光缆,安装了接收卫星信号的“大锅”,闭塞的哨所自此连接上“外面的世界”。
条件改善后,军营的文化生活越发鲜活。冬季的冰雪资源得到了充分利用,不仅滑雪、冰壶、雪地拔河等比拼精彩纷呈,战士们还齐心协力制作冰雕,界碑象征忠诚,雄鹰寓意守护,晶莹的冰雕成为北疆一道别致的风景线。每逢节假日,跨营区的文艺联欢会让歌声、笑声传遍近两千公里的边防线,戍边生活的单调与孤独,在欢快、热烈的氛围中悄然消散。
北疆的冬季,几乎每天夜里都有雪花飘落。清早起床后,官兵们会自发扫雪,铁锹与地面碰触的“叮叮当当”,是最动听的乐章。巡逻路上,积雪“咯吱咯吱”作响,如实记录戍边卫国的坚定步履。极目远眺,界碑巍然矗立,碑身的“中国”二字,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醒目——那是官兵们用热血守护的信仰与尊严。
站岗放哨时,纵使战士们的双手冻得通红,仍旧紧握钢枪,凝视前方。执行任务时,无论气温多低、风雪多大,官兵们始终坚守岗位,哪怕眉毛、睫毛覆满霜雪,头发染成白色,宛如“雪人”,依然目光如炬。我问他们苦不苦,年轻的战士咧嘴一笑,说:“苦是苦,但值得,我们站在这里,代表的是伟大祖国。”
伊木河哨所是呼伦贝尔军分区最偏远的一个哨所,距团部所在小镇莫尔道嘎三百多公里,被誉为“北疆第一哨”。每到冬季,额尔古纳河封冻,林区的小路积雪没膝,冰坨路段举步维艰,五个多月“与世隔绝期”所用的物资,全靠提前储备。现实条件极端恶劣,但伊木河哨所的官兵们从未懈怠,在冰天雪地里坚持训练执勤,他们把每片雪花都当成战友。训练执勤的间隙,大家围坐着饮奶茶、讲故事、唱军歌,歌声里满是对家乡的思念、对边疆的热爱。
虽然离开北疆十余年,直至今日,每逢大雪时节,我仍会想起初到北疆学走路、学穿衣、学呼吸的窘迫与坚持,想起营区冰凌、巡逻积雪、界碑霜花的纯洁与严酷,想起保温厕所的暖意、光缆接通的欢呼、冰雪赛场的呐喊和战友们发自内心的笑容。正如《八千里边防大北疆》唱的那样:“八千里边防大北疆/八千里征程军旗扬/八千里路啊云和月/给我使命也给我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