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与楼下
(二〇二五年十二月十六日)
(作者:衡臣)掐着指头算日子,总觉得那喜庆的时刻还远,可翻开日历才惊觉,算上今天,竟只剩下整整十天。除去今日,便只有九天的光景了。九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每一分每一秒,都裹着对那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的热切期盼。
曾几何时,我从没想过会拥有这样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打小在父母身边长大,“家”的定义便深深烙印在心底——有父母的地方,才称得上是家。那一方屋檐下,藏着柴米油盐的琐碎,也藏着无微不至的呵护,可随着年岁渐长,心底却悄然萌生了挣脱束缚的念头。渴望肉体的自由,不必再被念叨着添衣吃饭;渴望精神的松弛,不必再为观念的差异争辩不休。起初,这种挣脱后的自在,确实如我所愿般惬意,日子过得随心所欲。可久了,才慢慢咂摸出滋味:脱离了束缚,也意味着要独自扛起生活的重量。原来,那些曾让我不耐烦的叮嘱,那些看似“束缚”的牵挂,都是最无偿的保护。父亲对子女的爱,本就是一种本能,只是年少轻狂的我,总在这种本能的包裹里感到抵触。好在,那些年少的叛逆,也只停留在观念的碰撞上,未曾在亲情的画卷上,留下过难以弥补的裂痕。
近来,只要得空,我总要去那转上一转。还记得最初,我只知道自己付了钱,其余事宜一概无从过问。多问几句,换来的往往是长辈略带责备的嗔怪,只说“你只管安心工作,这些事有我们”。后来,在我再三的央求下,二叔终于松口,带着我去看了那个尚未成形的家。那栋楼的位置极好,站在窗前,能望见远处的青山,能瞥见楼下的林荫。更让我心头一暖的是,我在19楼,二叔家在20楼,妹妹家在21楼,表弟家在22楼。整整齐齐的几层楼,住的全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就像二婶笑着说的那样:“往后啊,想吃什么,上下楼吆喝一声,端着碗就能串门,多方便。”这话一点不假。从还是一片水泥毛坯的时候,二叔就主动揽下了装修的重担。楼上楼下地奔波,对接设计师、挑选建材、监督施工,每一个环节都亲力亲为。我每次去看,新房都有新变化:今天砌好了隔墙,明天铺好了水管,后天又装上了窗框。那些原本冰冷的水泥砖瓦,在二叔的操持下,一天天有了家的模样。
因工作忙碌,新房装修好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能搬进去住。每次回去,都是落脚在二叔家。楼上楼下的户型本就一样,装修风格也被二叔统一规划得恰到好处,小众却不失典雅,简约中透着精致。从墙布的花色到灯饰的款式,从客厅的家具到壁橱的摆件,每一样都是二叔、二姑、妹妹他们一起帮我精心挑选的。他们知道我没精力周旋这些琐事,索性替我包揽了所有。这份妥帖,让我少走了许多弯路,也让这个尚未入住的家,早早便盛满了亲情的温度。
二叔是个极致认真的人,不管是打理自己的家,还是操持儿女的事,抑或是帮我这个侄儿忙活装修,都做到了事无巨细。在他眼里,我好像永远是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孩子,不管走到哪里,他都要把我护在身后。我打心底里佩服他,买什么材料划算,选什么款式百搭,怎么搭配才能和整体风格协调,他都门儿倍清。他总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现在挣钱不容易,你还没成家,能省一点是一点。” 于是,家里的每一件陈设,从客厅的吊灯到餐厅的餐桌,从卧室的摆件到阳台的花架,都是二叔精挑细选的性价比之选。不贵,却样样合心意。每次看着这些满载心意的物件,我都忍不住想,这份沉甸甸的关爱,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真的,太该感谢二叔了。
新房里的东西一应俱全后,我依旧没能常去。二叔便成了那里的“常客”,哪怕我不在,他也会隔三差五地跑去开窗通风,拿起抹布擦擦扫扫,生怕积了一点灰尘。后来,我终于抽出时间,早早地去新房打扫。早上七点多的阳光,刚好越过楼间距,斜斜地照进客厅。我推开窗,清新的空气涌进来,带着晨露的湿润。米白色的墙布,裹着一室的晨光。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乳胶漆味,那是新房独有的、带着生机的味道。脚下的大理石地砖,光洁透亮。泡上一杯热茶,坐在沙发上。光线穿过透明的杯身,折射出细碎的光斑,杯口袅袅升起的水雾,在阳光里缓缓飘散。那一刻,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只觉得日子惬意得不像话。仿佛整个人都融进了这份宁静里,慢慢儿的,静静儿的。自由、潇洒、舒适,所有美好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心境。
每当那时,门就“砰”的一声开了。是二叔,他进屋后,也不歇着,先慢悠悠地转悠一圈,嘴里念叨着:“搬个家真是不容易啊。”他的目光扫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哪怕地上有一点点细碎的渣滓,他都会弯腰捡起来,然后转过头叮嘱我:“过日子要仔细,看到脏东西就随手扫了,屋里干净了,住着才舒心。” 每每这时,我都有些羞愧。我自认也是个爱干净的人,可在二叔面前,总显得有些粗心。他那句“不容易”,轻飘飘的三个字,却藏着沉甸甸的分量。是啊,能拥有这样一个家,真的太不容易了。这份不容易,是父亲、二叔奔波的脚步,是二姑、二婶操心的话语,更是一家人齐心协力的付出。正因为来之不易,才更要好好珍惜。我心里清楚,父亲、二叔、二姑他们如今的好日子,是靠自己一砖一瓦奋斗出来的,而我,不过是站在他们奋斗的肩膀上,才拥有了这般顺遂的生活。这份福气,怎能不珍惜?
收拾完屋子,肚子也适时地咕咕叫了。这时,二婶总会热情地招呼我去楼上吃饭。餐桌上,永远摆着满满一桌子菜,有我爱吃的豇豆炒腊肉,有鲜嫩爽口的豆芽菜,还有炖得软烂的猪骨汤。热气腾腾的饭菜,氤氲着浓浓的烟火气,也氤氲着最浓厚的温情。说来也奇怪,我有肠胃不适的老毛病,好些年了,腹胀的症状总也不见好。找过不少中医调理,喝了无数碗苦涩的汤药,却依旧没什么起色。平日里,我饭量极小,吃一小碗饭,肚子就胀得像个皮球,整个人都显得恹恹的。可每次在二婶家,或是在二姑家吃饭,我总能放下所有顾忌,胡吃海喝一通。奇怪的是,明明吃了很多,却丝毫没有腹胀的难受,反而觉得浑身舒畅,连带着心情都明媚起来。甚至记得那次在二姑家,我竟一口气喝了四碗羊肉汤,吃了两个烧饼,还有一大碗米饭,那股子从胃里暖到心里的满足感,让我久久不能忘怀。
后来,我才发觉治愈我的从来不是什么汤药,而是这份血脉相连的亲情。和家人待在一起的时光,那些嘘寒问暖的关怀,那些推杯换盏的热闹,那些毫无保留的疼爱,才是最好的良药,治愈了我身体的不适,也填满了我心底的空缺。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小区里的路灯,晕开一圈圈暖黄的光。餐桌上的灯光,柔柔地洒在饭菜上,也洒在一家人的笑脸上。看着满桌的菜肴,看着长辈们关切的眼神,我忽然读懂了,这就是亲情最具象的样子。它藏在二叔忙碌的身影里,藏在二婶温热的饭菜里,藏在二姑不厌其烦的叮嘱里,藏在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团圆里。这,是我多少年来缺少的,也正是我一直向往的。
原来,家从来不是一座孤立的房子,而是有楼上楼下的亲人在,有温情在,有牵挂在。再过九天,我就要正式搬进这个新家了。我知道,从踏入那扇门的那一刻起,我拥有的不只是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更是一份被亲情紧紧包裹的,温暖的人生。
编辑:许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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