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 爱登

12月13日，德国总理默茨在巴伐利亚州举行的基社盟代表大会上直呼“美国治下的和平”（Pax Americana）时代落幕。他直言，美国如今为自身利益不择手段、非常非常无情，我们虽未处于战争状态，但已不再生活在和平之中。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国凭借其在经济和军事上的绝对优势确保了世界的稳定，并与具有相同价值观的盟友携手构建了一套自由主义世界秩序。然而，进入21世纪后，世界向着多极化加速裂变，形成了多个地区网络，美国在国际上的影响力和成就急剧下降。随着不断加深的内向化趋势、“美国优先”的政策取向，以及战略重心向亚太地区持续转移，美国开始逐步收缩其在传统盟友地区的安全承诺，在欧洲及其他关键区域留下明显的战略空白。曾由美国充当核心安全保障者的国际秩序，正在进入一个权力再分配高度不确定的阶段。

在这一背景下，历史上因宪法或国际条约而被严格限制军事角色的德国与日本，开始重新思考自身的战略定位，推进快速而深刻的军事转型，并日益融入各自的地区安全秩序中。这种转型不仅体现在防务预算和军力规模的显著扩张，更在于其对国际关系结构逻辑的重塑，在多个地缘政治接触带上埋下潜在冲突风险。

美国的战略背离与欧洲被迫“单独应对”

此次地缘政治转型的直接触发点，是2025版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的出台。该文件不仅显示美国在乌克兰问题上对欧洲支持力度明显下降，更重要的是，它表明华盛顿已不再将欧洲视为不可替代的战略核心。这一判断在欧洲内部引发强烈震荡，动摇了长期以来以跨大西洋联盟为基础的安全共识。

这份文件对美欧传统盟友关系构成根本性冲击，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首先，美欧对俄罗斯的战略认知存在显著差异。在新的《国家安全战略》中，美国未将俄罗斯界定为“绝对敌人”，而是将其描述为仍具备战略接触空间的对象。这一立场与欧洲坚持的对俄遏制与制裁政策形成鲜明对比，暴露出跨大西洋联盟在安全认知和战略目标上的深层分裂。

其次，美国将欧洲描绘为“走向衰落的文明”，反映出美国对其盟友态度的根本转变。在强调“实力决定地位”的新外交思维下，华盛顿显然认为，一个相对弱化的欧洲已不再具备维持传统盟友关系的战略价值。

第三，也是最具冲击性的信号在于美国对欧洲政治领导层稳定性与合法性的公开质疑。在文件中，美国将欧洲内部问题归因于移民压力与“软弱领导”，并释放出不再优先与现有主流政治力量合作的倾向，而是转向支持部分民族主义与民粹主义政治势力。这一表述，被广泛解读为美国可能通过介入欧洲内部政治进程来重塑其战略环境。

在上述判断基础上，美国同时放弃通过降低关税和深化经济合作来稳定跨大西洋关系的政策路径。这意味着，欧洲在安全、经济与政治层面正被推向一种高度孤立的现实状态。从结构性角度看，美国不仅在收缩对盟友的承诺，更在重新排序其全球战略优先事项，其直接后果是欧洲不得不面对“缺乏外部保障”的新常态。

德国意图填补欧洲安全领导真空

在多数欧洲国家反应相对谨慎的情况下，德国总理默茨作出最为明确和强硬的回应。他公开表示，美国相关做法“不可接受”，并强调欧洲必须在不依赖美国的前提下承担自身安全责任。这一表态，被普遍视为德国有意填补美国退出后欧洲安全领导真空的正式信号。

与美国在对俄问题上的相对灵活立场不同，默茨将俄罗斯视为当前欧洲安全架构中的核心威胁，并将其界定为需要被系统性遏制的对象。这一判断，构成了德国安全政策发生根本转向的认知基础。

为将战略意图转化为现实能力，德国正推进一系列结构性军事改革。其中既包括在未来5年内进一步提升国防预算，也包括推进《兵役制度现代化法》，以扩大联邦国防军规模。据德国政府12月5日发布公报，鉴于欧洲安全形势，德国正加强国家和联盟防御。按照新的北约能力目标，到2035年，联邦国防军将拥有超过26万名现役军人和20万名预备役军人。

在防务工业领域，德国政府2022年通过1000亿欧元特别国防基金法案，加速本土武器与弹药产能建设。与此同时，在本土产能完全释放前，德国仍持续从美国和以色列采购关键装备，以确保短期内的战备能力。

德国的军事转型并未局限于国内层面，而是通过前沿部署直接重塑欧洲安全地理格局。其在立陶宛设立永久性军事基地，标志着德国二战后首次在海外进行长期军事部署。同时，德国也在波兰-白俄罗斯方向加强工程化防御部署，系统性加固欧洲东翼。

默茨明确指出，“美国治下的和平”时代已在很大程度上结束。这一判断意味着，欧洲已无法继续依赖美国的安全与核保护，必须将战略自主从政治口号转化为现实能力。

日本战略转向主动威慑

与德国在欧洲方向上的军事强化相对应，日本也在亚太地区加紧调整其国家安全战略，将挣脱战后体制束缚、打造进攻性作战力量作为其主要目标。为支撑进攻性战略发展，日本自卫队近年来加快推动指挥体制和作战理念的更新。

尽管仍受“和平宪法”的形式性约束，日本近年来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提升防务预算与军力规模，逐步向区域性军事强国转型，其核心目标在于加速扩军备战，填补美国安全承诺弱化所留下的制度性空白。

在此过程中，日本还不断加强与欧洲的军事互动，强调欧洲安全与亚太安全的相互关联性。同样值得关注的还有，日本与韩国在技术与安全领域的协同潜力，其深化合作可能在地区层面形成新的战略压力结构。

从更长周期看，当前国际体系所经历的并非短暂震荡，而是一场可能持续10至15年的结构性重构。旧秩序的部分支点正在瓦解，而新秩序则在高度不稳定中缓慢成形。

总体而言，随着“美国治下的和平”在事实上走向终结，世界正逐步进入一个“去美国主导化”的欧洲与亚太并行演化的阶段。在这一过程中，德国与日本在国防和军事战略的新动向，正是新世界秩序危险性与不可预测性的最直接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