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迦涵 复旦大学附属中学高一（12）班

我的整个初三都是极其忙碌的，还是在中考结束后，脚受了伤，整日无所事事地靠在床上盯着窗户外的天，有一种久违的通透和明亮感，这才发现自己失去这样的闲暇已经太久了。在现代社会里，几乎所有人的闲暇时间都在减少，甚至几近消失。社会仿佛是一个集装箱，不计个人的体态，只是一味将人填塞入标准化的格子，在挤压中填满、侵占每个人的闲暇，杜绝了一切舒展的可能。

关于闲暇，首先应该指出它是与忙碌相对的概念，排除了一切为满足生存需要所进行的活动，如工作、睡眠；却又不同于单纯的消磨时光，是主体在主观意愿下抱有清醒意识进行活动。因而其物理上表现为拥有可供主体支配的时间，状态上表现为从责任中的脱离，心理上表现为完全的放松，态度上表现为沉稳、宁静、冥想式的专注与游离。

而闲暇的消逝，首先是由于工作在现代社会的兴起：鲍曼曾指出，工作是现代社会定义个人价值的核心方式，因而伴随着社会的绩效化，其对个人工作的要求不断高涨，并形成规则上的硬强迫与伦理上的软强迫，迫使人们自我剥削。其次，技术的不断发展为这一进程提供便利。如今无论是办公还是公共场所，乃至个人住宅，四处都如奥威尔在《1984》中描绘的，充满“电幕”，个人置身“圆形监狱”中，在永恒的监视中无处可逃；移动电子设备作为信息化社会的主导媒介，极其便利地将工作的“空白”挤占、肢解，在无尽的电话与会议中不断加深人的劳动异化。人以忙碌为美德、为刚需，更丧失了对闲暇的把握与感知。闲暇的消逝并非自然，而是被“消灭”所致。

固然，闲暇消逝所带来的额外忙碌大大提升了社会运行的效率，但其负面影响更不容忽视。牺牲闲暇换来的效益是不可持续的。当今社会的第一驱动力是创新，而能为无边界的创造性思维提供足够思想纵深的闲暇本应是创意与想象力的源泉。苹果前CEO乔布斯在大学辍学的闲暇中旁听看似无用的书法课、学习版面设计，为他颠覆未来电脑界面设计提供了基础。而一旦“源泉”枯萎，在“红海”的你死我活与“蓝海”的折戟沉沙中，社会反而会失去增长的活力。同时，失去闲暇的生命体验将是残缺的。闲暇中，我们蜕去规训的外壳，将自己的一切尚且自由的意志投入冷静与热烈的眼与心，如莎士比亚写下“我闲立旁观时，竟在闲暇里触碰到了爱的模样”，使细腻情感与意外感知自然滋生。而被剥夺的闲暇使我们的眼成了无形的手术刀、心成了淌过血液的芯片，在工具理性的驱使下将自然的一切剖析为资源，将自我的一切量化为无机的数字。

在如今，我们从未如此迫切地需求与号召：重建我们的闲暇，回归那“虚静恬淡寂寞无为”的“万物之本”。闲暇是人与生俱来的大口呼吸的本能，为了舒展、为了喘息，有必要地在拥挤中留出空隙。将那非理性的、非必要的、麻痹神经的统统抛弃；改变自己身体蜷曲的方式，不再是为了贴合箱壁，而是为自己腾出安置闲暇的空间；尽全力撑开缝隙，让混沌的双眼重新映出幻梦的微光……重构闲暇，从小事做起、从自己做起，改变最微小的习惯，追求最微小的意义，如把为了练出腹肌的时间用于“发明”属于自己的行走、把为了写出高分积累的字句“篡改”为仅容自己赏阅的诗篇。重构闲暇，不是一朝一夕，但为致“虚室有余闲”的心境，便无所谓气候、水土、品种，在你的心间种上些什么吧。哪怕是“草盛豆苗稀”，那也是闲暇滋养而出，仅属于你的自我存在性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