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经记者 许心怡 吴可仲 上海报道

近日，美国游戏开发商Running With Scissors（RWS）的“POSTAL”系列新作Postal： Bullet Paradise项目仅“存活”两天便被叫停。原因是玩家认为这款新作的开发可能使用了AI（人工智能）生成的美术。

这是玩家与游戏厂商对AI态度分化的缩影。在厂商积极应用AI技术的同时，部分玩家群体“谈AI色变”——只要游戏涉及AI，就被蒙上了低质、敷衍的色彩。一些玩家甚至用“AI生成”来形容自己不满意的游戏作品。

游戏AI解决方案提供商——行者AI创始人尹学渊对《中国经营报》记者表示，游戏行业对AI技术的应用已经覆盖从研发到运营的全生命周期，使用AI绝非意味着背离创意、手工制作，反而能帮助创作者从烦琐的劳动中解脱出来，将注意力放在核心玩法的打磨和情感交互的设计上。

但是，尹学渊也认为玩家不满AI的声音不应该被忽视。在他看来，玩家的反感主要源于“技术滥用”和“审美缺位”，而优质的AI使用应是“隐形”的，让创意和体验成为核心。

项目因AI争议“夭折”

RWS旗下射击游戏IP“POSTAL”系列最初发行于1997年，因包含极端暴力元素饱受诟病，系列中的多部产品在多个国家被禁售，其移动版也被禁止上架Google Play平台。

多年来，诸多争议并未阻碍RWS亲自或授权开发“POSTAL”系列的续作、衍生作或扩展内容。

近日，RWS宣布Goonswarm Games开发“POSTAL”系列新作Postal： Bullet Paradise项目。但仅仅两天后该项目即被叫停，原因是玩家认为这款新作的开发可能使用了AI生成的美术。

舆论的发酵不仅使得RWS与Goonswarm Games“割席”，甚至让后者宣布关停工作室。

在这起事件中，Goonswarm Games先否认了曾使用生成式AI。12月6日，该公司发表声明称，经过调查，发现游戏外的推广宣传确实使用了AI生成的美术素材，但与游戏内的玩法、画面等无关。并表示，希望玩家不要因此牵连对这款游戏切实付出劳动的艺术创作者。

Goonswarm Games没有改变关闭工作室的想法，但表示会将宣传资料中的争议素材替换为完全由人工创作的作品。这令玩家大为不解：“如果你们都要关闭工作室了，那为什么还费心用人工作品替换AI图呢？如果你们要用人工作品替换AI图，那为什么还要关闭工作室？”

在海外独立游戏圈，玩家对游戏开发使用生成式AI的抵制浪潮，甚至会卷入无辜的游戏和开发者。有些玩家认为一款游戏质量不高，会直接给它贴上AI制作的标签，从而令开发者沾染污名。

今年，RPG游戏《施莱恩传说》在Steam评论区获得一条差评。这条评论批评了游戏的剧情和写作，并指控其由ChatGPT制作，斥其为“AI Slop（AI生成的低质量产品）”。对此，《施莱恩传说》游戏方面回复称：“我们将多年的心血都投入到这款游戏中，所有内容都由真人创作者完成：从剧本创作到程序编码，所有工作都是由人完成的。我们不支持生成式AI，并且永远不会使用它。”

在国内，玩家也会对游戏开发使用AI存在一些争议，主要集中于贩售情感的二次元领域。其中，玩家对AI配音，或者将AI生成的图片、形象用于抽卡等行为，表现得较为敏感。但对于数值型游戏、重在玩法创新的游戏使用AI，以及在非核心环节使用AI的行为，玩家的态度则较为宽容。

厂商拥抱AI

尽管部分玩家持反感态度，但多数游戏厂商已经全面拥抱AI技术。

曾经创造出众多经典IP，但如今深陷创意匮乏、研发成本高企泥潭的育碧、艺电等传统游戏大厂，都把发展AI技术视为摆脱陈旧生产模式的转型措施之一——育碧在《刺客信条：影》的制作中利用AI工具快速生成、建模次要角色的头部，让美术人员可以把精力集中在更主要的角色上；艺电则利用AI在游戏中打造逼真的体育赛事体验。

在国内，众多上市游戏公司近年来纷纷释放AI技术应用所带来的效率提升利好消息，以向投资者展示自身的潜力和前景。

游戏开发者大会（GDC）发布的《2025年游戏行业现状报告》显示，52%的受访开发者所在公司正在使用生成式AI工具。

“作为深耕AI行业多年的从业者，我认为AI对游戏行业的重塑，不仅在于‘生产’的爆发，更在于‘生态’的治理与‘体验’的升维。”尹学渊向记者说道。

尹学渊表示，目前AI技术已渗透游戏的全生命周期——在研发侧，除了大众熟知的辅助美术、音频生成外，自动化测试也是提效的关键，比如通过AI模拟真实玩家行为，进行数值仿真和Bug（缺陷、错误）挖掘，极大压缩了QA（Quality Assurance，质量保证）周期；AI技术在运营侧的应用是常被忽视但至关重要的一环，目前已经出现相关产品用于内容风控（文字、图片审核）、反灰产（识别拉人广告、打金工作室）以及私域流量管理，从而在维护游戏的生命周期时，降低巨大的人工运营成本。

《2025年Unity游戏行业报告》（以下简称《报告》）引用2024年的调研数据显示，编写或优化代码、游戏内文本或语音聊天管理、自动化游戏测试，以及改进角色动画，是开发者应用AI技术最广泛的场景。

不过，开发者对AI的应用场景并非一成不变。《报告》显示，在编写和叙事设计、改进角色动画、生成艺术作品和游戏关卡，以及自适应难度方面，开发者对AI的应用较2023年有所减少。

如今，AI正从幕后工具走向台前，成为游戏玩法本身的一部分。“我们正处于从‘Game+AI’（功能辅助）向‘AI Native’（原生AI游戏）跨越的阶段。”尹学渊说道，原生AI游戏的核心是构建多智能体（Multi-Agent）共生的动态世界——NPC不再是触发式的“脚本复读机”，而是拥有记忆、性格、社会关系网甚至自主目标的“数字生命”。

传统游戏的乐趣是消耗策划预设好的内容，而AI游戏的乐趣在于“不确定性”——玩家的一句话可能改变NPC的态度，进而影响整个游戏世界的走向。“这种‘千人千面、不可预测’的交互体验，将彻底改变电子游戏的叙事逻辑。”尹学渊表示。

AI不等于背离创意

“游戏工业中存在大量重复性的堆量工作，如各种材质的平铺、数十万字的普通NPC对话，而这些并非‘手工感’的核心。将这些交给AI，开发者才能腾出手来，专注于核心玩法的打磨和情感交互的设计。”尹学渊表示，使用AI绝非意味着背离创意、手工制作。相反，AI是将创意从烦琐的劳动中解放出来的“外骨骼”。

游戏产业时评人张书乐对记者表示，“手搓”游戏，也需要用各种工具，AI就是工具的一种，“游戏产业，是一个创意为王、技术驱动的文创行业，创意的落地恰恰可以借助AI解放双手，实现更好的脑洞大开。创意和技术是车之两轮，缺一不可。作为底层技术的游戏引擎也会有各种模版可调取，前提是制作者的组合技能是否‘点满’”。

尽管玩家或许并不熟悉AI在游戏开发中如何被应用，但他们的声音不应该被忽略。

“玩家的反感非常真实，但这反映的是‘技术滥用’与‘审美缺位’的问题。”尹学渊说道，“目前的争议，多源于部分厂商为了省钱，将未经人工润色、逻辑不通的‘半成品’直接抛给玩家，这本质上是对用户的不尊重。”

尹学渊强调“Human-in-the-loop（人在回路）”——AI负责底层的广度与效率，人类负责顶层的审美与情感。“优质的AI应用应该是‘隐形’的——当玩家沉浸于精妙的剧情和纯净的游戏环境（无黑产打扰）时，他们享受了AI的红利，而无须知道AI的存在。”尹学渊说道。

“玩家的观点反映出部分游戏厂商‘偷懒’，过度依赖AI降本增效，让游戏的创意和娱乐属性变成机械式的重复和模仿秀，少了人味。”张书乐表示，玩家需要制作者更好地用AIGC（人工智能生成内容）表达自己的想法、将游戏制作成“大餐”，而不是AI合成出来的“杂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