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沫

　　清华大学校园内有两座毗邻的清代皇家园林遗址，分别是近春园和清华园。近春园始建于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而清华园的主体建筑——省耕别墅（工字厅）始建于嘉庆七年（1802年），比近春园晚了95年。

　　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众人熟知。在朱自清的笔下，近春园的池塘是曲曲折折的，荷叶是层层叠叠的，荷花是缤纷而生动的。其实，在他写下这篇经典文章之前，近春园已经被人称颂了两百多年。

近春园平面图（清代 样式房绘制）

　　康雍乾时期为皇家赐园

　　近春园肇始是康熙赏赐给第三子胤祉的花园，康熙亲笔题匾“熙春园”，后被嘉庆皇帝改为“近春园”，后世史书中也多以近春园称之。

　　有资料记载了近春园的规模，“殿宇分南北二所以河隔之。殿宇壮丽辉煌有若皇宫。四周环河池沼亦多。桥梁秀雅古树参天……后所殿分中东西三个大院子。殿宇对称游廊数百间互相环套”（金勋《成府村志》，1940）。

　　当年，胤祉也发现了近春园在月下的美，他请老师——清初著名学者陈梦雷写了一组名为《月夜泛舟》的昆曲。曲成，胤祉置画舫一座，备美酒，泛舟于近春园湖上，请伶人乐师表演，与陈梦雷一同欣赏。

　　胤祉夺嫡失败，雍正元年（1723年），陈梦雷被夺职流放；雍正八年（1730年），胤祉被削去爵位，幽禁至死，所有财产收归内务府，包括近春园。近春园的第二任园主，是康熙皇帝的第二十一子慎郡王胤禧（雍正即位后改为允禧）。雍正帝在对曾经的政敌们极尽打压之后，为显示自己的仁德，对余下的兄弟施恩，胤禧就是这些用来彰显他兄友弟恭的弟弟们之一。雍正八年（1730年）二月，胤禧被封为固山贝子；同年五月，晋多罗贝勒；同年十二月，雍正将胤祉的王府和花园（近春园）全部赏给胤禧。

　　胤禧能诗善赋，书画兼长，著有《花间堂诗抄》《紫琼岩诗抄》《紫琼岩诗钞续刻》，诗词气韵高古，王室罕可匹俦。胤禧的《夜思》描写月下的近春园：“白羽青丝坐晚风，芰荷修竹影朦胧，小童携酒桥头过，一点红灯万绿中。”

　　胤禧虽然是乾隆的叔叔，却与乾隆同岁。胤禧精于骑射，乾隆幼时，康熙皇帝曾令胤禧教授他射箭，两人私交甚好。乾隆即位后，封胤禧为慎郡王，将胤禧的赐园换成了离圆明园更近的“红桥别墅”。

　　胤禧迁出后至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间，近春园仍是赐园，并被乾隆赐名“云锦园”，但具体赐给了谁目前没有确凿的证据。

1920年11月，清华农社成立，成员在西园开垦荒地（清华大学校史研究室《清华大学一百年》。

　　皇家园林的荷花种植基地

　　从乾隆三十二年至嘉庆八年（1803年），近春园是皇帝自己使用的御园。

　　乾隆三十二年，近春园被内务府收回，乾隆帝将“云锦园”的匾额收起，恢复了熙春园的旧称。此后，他还扩建了熙春园，将陈梦雷曾经居住的“松鹤山房”和胤祉赠与陈梦雷的二顷田并入，种植麦子。

　　近春园池塘的土质和水深特别适合种植荷花，在乾隆时期，近春园的藕荷被采来种植在海淀各个景点，包括圆明园和颐和园。近春园在乾隆时期是皇家的重要藕荷基地。

　　乾隆三十七年，乾隆命人在“清漪园、惠山园、冶镜阁、藻鉴堂、凤凰墩、景明楼相近湖岸……圆明园安澜园、清净地河泡内，及北大墙外新挖之河泡”栽种藕秧，这些地方通计用藕秧5525斤，其中有1025斤藕秧取自近春园，剩下的才是从外面买的藕秧。

　　同样，乾隆四十二年，因为圆明园“多稼如云”芰荷香前水泡西边的荷花微少，乾隆命人将河底沙土深深挖出易换河泥，并从熙春园、绮春园内采得藕秧865斤，另外采购藕秧605斤，合计1470斤种植在芰荷香。

　　近春园还曾经接待过一位公主。乾隆三十五年七月，固伦和静公主下嫁蒙古贵族。这位固伦和静公主，母亲是魏佳氏，嘉庆皇帝是她的亲弟弟。同年十月，由于公主在海淀的赐园尚未修缮完毕，乾隆准许新婚的公主和驸马暂住近春园。次年，公主赐园修建完成，公主及驸马离开近春园搬到自己的赐园居住。

　　嘉庆八年（1803年），嘉庆帝在熙春园内的省耕别墅建成，旧熙春园被改名为近春园并赐出，近春园之名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道光时成为王爷花园

　　春泽园是近春园在道光二年（1822年）至道光三十年（1850年）期间的园名。园主先后是瑞亲王绵忻和他的独子瑞郡王奕誌，这是两位颇具悲剧色彩的人物，正是这两位的命运，为近春园后来的遭遇埋下了伏笔。

　　道光二年，道光帝将修葺一新的清华园和近春园分别赐给三弟惇亲王绵恺和四弟瑞亲王绵忻。绵忻曾是道光皇帝旻宁继位的重要竞争对手。据嘉庆年间朝鲜来华使臣朴绮寿所写的闻见纪录，“嘉庆二十一年冬季，皇帝有三个儿子，长子（旻宁）则面貌凉薄，人且凡庸。第二子（绵恺）则广颊丰耳，人亦宽弘。第三子（绵忻）则最为颖悟，有文艺，年虽少而颇练达事务，皇帝最喜欢他也”。

　　绵忻英年早逝，死时年仅23岁，留下不足一岁的儿子奕誌。奕誌原名奕约，后改名为奕誌，袭瑞郡王爵，号西园主人，有才名，喜吟诗，著有《乐循理斋诗稿》《古欢堂文集》。奕誌死时恰也是23岁，无后。奕誌写下了很多描绘和赞美近春园风景的诗篇。

　　那时候的近春园，河内遍植红白荷花。太湖山石堆砌合法远近相间。松柏交翠盘绕着凌霄紫藤。正宇殿前植玉兰四棵，高二丈有余，花若美玉琢爪莲朵，香气清芬四溢。西所殿前遍植牡丹数百朵。花时万紫千红，黄白彩翠。（金勋《成府村志》，1940）

　　奕誌钟爱近春园（春泽园），自号中的“西园”就是近春园。他与邻居——近春园东边的清华园主人惇亲王奕誴关系很好，奕誴曾自号“东园主人”，后改为“清华园主人”。

　　清末国势衰微园林损毁

　　奕誌死后，近春园一直空置，归内务府管理。虽然躲过了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的浩劫，但近春园最终依旧没能幸免于难。

　　同治初年，配合慈禧太后发动辛酉政变后得势的醇亲王奕譞，将近春园的永佃权交给一位张姓地主，因为内务府欠了张姓地主的钱，他一入近春园便恣意砍伐，将近春园内所有树木锯倒卖，树身给棺材铺，树根也全都刨出来卖。清华大学内所有的一、二级古树共237棵，并无一棵在近春园内，可为佐证。

　　同治十二年（1873年）初，同治帝下令拆除近春园内全部房屋二百余间，将拆下来的木料、石料用于圆明园的重建。利用近春园木料重建的有圆明园殿、勤政殿、圆明园大宫门、出入贤良门等构筑物。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时，这些构筑物全部损毁，砖瓦木料被附近驻军和平民洗劫一空。近春园几乎成为废园。

　　1913年，清华学校校长唐国安呈请外务部将近春园拨给清华学校，从此近春园成为清华大学的一部分。有意思的是，奕誌、奕誴和清华学子，不约而同地称近春园为“西园”。

　　1917年1月，《清华周刊》刊登告示征集“清华八景”题咏，“西园放鹞”是八景之一。春天日暖花开，和风拂面，正是放风筝的好时候：“近春旷廓，放鹞最宜；时届清明，鸢飞戾天”。

　　近春园废弃后，池塘长期佃与附近农户种植白花莲藕（菜藕），即使在近春园归属清华后也是如此，朱自清在《荷塘月色》中看到的白色荷花就是佃户种植的菜藕。

　　20世纪20年代，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学子们以农业兴国为己任，将近春园作为他们的劳动实践基地。这就是清华农社。

　　故事开始于1920年初，先是一位叫常德仁的同学在近春园搭建了一座鸡舍养鸡，引起了一些同学的兴趣，进而更多的同学在近春园养兔子、鸭子、羊、狗等。1920年5月，近春园有鸡265只，鸽子26只，兔子7只，鸭子19只，每日有新鲜鸡蛋平均109个。这时候，一位清华的教师虞振镛先生站出来，愿意指导和帮助同学们。1920年6月，有人发起了一个学生社团，叫“清华农艺团”，制定章程，以“试验农艺，提倡劳动”为宗旨，招募新人，对近春园上的农艺活动进行组织管理。1920年11月20日，“清华农艺团”被校方承认，举办成立大会，正式命名为“农社”，有社员20余人，拟开辟西园，从事乡村农事调查及演讲等。

　　虞振镛，号谨庸，畜牧兽医学家、农业教育家，我国现代农业教育先驱，兽疫防治系统的奠基人。

　　加入过农社的同学后来在农业、畜牧业、教育、化工等领域有很大的成就。1928年，清华撤销了农业学系，虞振镛离校，农社从此销声匿迹。

　　从荒岛再到古典园林风貌区

　　1949年以前的近春园是一片“荒岛”，周围是稻田，蚊蝇滋生。这个僻静的角落，也是学生中的中共地下党员们秘密集会的地点。

　　1915年和1929年，周诒春、罗家伦两位清华校长都曾以近春园为新轴线重新规划清华校园，将新校门安置在近春园中轴线最南端，在近春园轴线上布置新图书馆、博物院和新礼堂等构筑物，但这两次规划均没有实现，校内实际上仅建设了规划中的很少一部分构筑物。

　　1952年，近春园东北部建“荷花俱乐部”（现名工会俱乐部），供校内师生举办文体活动。

　　1953年至1958年，学校组织学生义务劳动，清除近春园荒岛上的杂草，培植花圃和草坪，挖深池塘，种植荷花，种植果树，要把荒岛打造成一个优美的休憩和娱乐场所。后因为时代原因，很长一段时间里，近春园还是一个遍布杂草乱石、满地枯枝败叶的荒岛。只有近春园南侧的一个池塘在1958年被成功改造成西湖游泳池，受到了师生们的喜爱。

　　值得一提的是，近春园的荷花，清代时是红白相间的。胤禧和朱自清在月下看到的荷花就是白色的。1982年左右，近春园清理淤泥后，白色荷花消失，仅留下红色荷花。这种红花藕，质地绵软，生命力旺盛。

　　1980年，近春园北部辟为群芳圃花房，同年7月，西湖游泳池改建竣工。1982年，近春园岛上开始大修，兴建亭台、石桥、假山、鱼池和草坪。1984年，晗亭、临漪榭、荷塘月色亭和北侧的石拱桥落成。后来，这里恢复“近春园”的旧称。如今，近春园被列为清华大学古典园林风貌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