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我问妈妈:“今晚煮什么好吃的呀?”妈妈说:“做蒸菜,这次用了很嫩的芹菜叶子,很开胃,你肯定会为这道菜多吃半碗饭!”
蒸菜是我从小吃到大的美食。记得儿时,一到春季,妈妈就带着我走到很远的郊外,采摘做蒸菜的食材。那时我还住在北方老家,春天的野地里萌芽出很多不知名的小花小草,令我兴趣盎然。采摘食材时,妈妈会教我辨认野菜,比如茵陈菜、荠菜等。摘下的野菜都被我码在小提篮里,绿莹莹的带着露水,散发着清新的香气,令人欢喜。
回到家里,妈妈把野菜分类清洗好,将小麦粉一层层筛在湿漉漉的菜叶上,抓匀后用手指揣摩一下小麦粉附着的厚薄,便开火煮水,将菜上屉蒸制。等待的当口,妈妈会用蒜臼捣好蒜泥,加入盐粒、酱油和几滴芝麻油。这样一抹蒜香,恰是蒸菜碗里最有灵魂的存在。十几分钟后揭开锅盖,热气腾腾的蒸菜冒着大自然的香气,质朴而踏实的感觉扑面而来。野菜裹着一层小麦粉,仿佛冬末春初的新雪,温柔地覆盖在碧绿的田野之上。那如翡翠一般的绿,透过半干半湿的小麦粉,若隐若现,令人垂涎欲滴。一家四口每人一碗蒸菜,佐以简单但辛香的调料,甭提多香了。这绵软且略带筋骨的蒸菜在口,就算我最爱吃的红焖羊肉摆在面前,也只能屈居这道美食之后。
殊不知,这看似质朴的食物里,沉淀着北方大地悠长的呼吸。蒸菜的渊源,藏着先人的智慧——北方四季分明,却缺少水乡的丰饶,在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节奏里,小麦与各类耐寒时蔬相互融合,成了餐桌上恒久的美味。
小麦粉是生命的能量,是我对儿时麦浪的金黄记忆,时蔬是季节的恩赐,是我对四季流转的无限慨叹,借以水汽蒸熟,锁住养分。妈妈曾说,蒸菜虽不起眼,却像平日家里做的鸡蛋面鱼汤,足以慰藉我们辛勤劳作的肠胃;妈妈还说,民间很早就有关于蒸菜的典故,传说古时行路之人或戍边将卒为了路上能随时烹煮,会随身背着小麦粉,遇见野菜便与之拌以河水,用简易的炉具在篝火上蒸熟,热气腾腾的一餐便可果腹、支撑前行了。
蒸菜不需要煎炸焖炒复杂的操作,畏惧油水的富足,省时、绿色、节俭、温和,同时顺应了特定地域内在的生活节奏。后来在稻米水乡的南方生活了三十年,我亦不会忘却小麦粉的滋养。南方时蔬多样,更加深了我对蒸菜的痴迷与热爱。如今,红薯叶、假蒌叶等这些南方特有的蔬菜已然跻身我的蒸菜食谱。每次做好蒸菜呼朋唤友分享时,不仅能在大家的赞美中洋洋得意,更自豪的是,我把这看似北方的特色美食带到南方的唇齿之间,美食文化的分享与传播是一件多么令人愉悦的事情啊!
这扎根于泥土的滋味在沸水中“吟唱”,热气腾腾的不仅仅是一锅蒸菜,也是生活在南方的北方人——我的乡愁。每年开春,我都会网购一些新鲜的榆钱、槐花和柳芽,分装好冷藏,想吃时就做一锅裹挟着家的味道的蒸菜,细品一段微缩的南北春秋——小麦粉的微甜、蔬菜的本真与蒜汁的热烈,它们交融着的,乃是我与土地和灶台最直白的对话。
文化名人梁实秋在《雅舍谈吃》一书中透露,在那份对“妈妈味道”的追忆里,有一盘热气腾腾、蒜香四溢的蒸菜;散文作家汪曾祺认为,四方食物都是他的心头好,而蒸菜是处于精细与豪迈之间的一种巧妙平衡……名家笔下的菜香墨香,更让我对蒸菜有了传承的使命感……
蒸菜,上不得山珍海味的盛宴名单,却是一道最令人心安稳的地方美食。在热气腾腾的氤氲中,在一代又一代人的锅碗瓢盆里,蒸出了粮食的香美,蒸出了生活的暖意,也蒸出了那融合蒜泥的浓浓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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