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青 李东明

　　“密云县城靠河边，做买做卖在南关。新城旧城整两座，出了穆家峪是九松山。石匣城是修得精，瑶亭西边有行宫。老鸹殿前打了一个蛋，南天门上避北风，南天门步步登高，许多车辆叉严了。坐北朝南是令公庙，初一十五来把香烧……出了古北口奔热河，有个岔道儿细听我说。要往西北是丰宁县，要往东北是热河。”这首《密云路径歌》是清朝中叶由《避暑御道歌》而来的。

　　清代把承德做为皇家避暑胜地后，在京北就留下了皇家御道的辙痕，这里藏着一部流动的历史。当康熙的銮驾碾过潮白河的滩涂，当晋商的驼队叩响古北口的关隘，当说唱艺人的弦板响彻石匣城的街巷，《密云路径歌》便在马蹄声与吆喝声中产生了。这首看似质朴的韵文，实则是密云地区地理交通、军事防御、商贸往来与民间信仰的“全部档案”，它以“口传史”的形态，补全了正史中被忽略的基层记忆，成为解码清代密云社会的独特钥匙。

　　《密云路径歌》的诞生，首先植根于密云无可替代的地理区位。清代京北御道并非简单的“皇家专用大道”，而是集军事防御、帝王巡狩、商品流通于一体的“复合型通道”。其西起安定门，东至热河避暑山庄，沿途经顺义、怀柔、密云、滦平四地，在密云境内形成“石匣、瑶亭、古北口”的金三角，而密云县城则是这三角的“神经中枢”。

　　歌词开篇“密云县城靠河边，做买做卖在南关”，道破了其繁荣的根基。密云县城紧邻潮白河，南关因“水陆交汇”成为商品集散的天然节点。据《密云县志》载，清代南关“商铺三百余间，粮行、布庄、车马店鳞次栉比，关外皮毛、关内绸缎皆于此中转”，这种“河陆联运”的优势，让密云在御道沿线的城池中脱颖而出。

　　御道的皇家属性更强化了密云的枢纽地位。密云境内的石匣城、瑶亭行宫、古北口南天门和柳林营行宫便是这种皇家需求的产物。歌词“石匣城是修得精，瑶亭西边有行宫”，既点出石匣城“高三丈五尺，四门皆有瓮城”的军事规制，也暗示了行宫与城池的共生关系——石匣城御道设“官市”，瑶亭因行宫而兴“茶棚经济”，这种皇家消费拉动民间贸易的模式，正是御道沿线特有的经济生态。

　　正是这种枢纽地位，让密云成为路径歌的“创作中心”。往来的商人需要记诵路线以避迷途，戍边的士兵需要传唱地名以解乡愁，说唱艺人则在茶馆酒肆中将这些碎片化信息编织成韵文。正如清代文人查慎行在《密云道中》所咏：“车声轧轧马萧萧，古道人传路径谣”，路径歌本质上是实用主义的民间智慧，却在不经意间成为历史的记载者。

　　《密云路径歌》的每一句，都是打开历史褶皱的钥匙。它以地理坐标为经线，以社会活动为纬线，织就了清代京北密云地区的生活图景。

　　军事防御的物质印记在歌词中随处可见。“古北口街好城宅，不论男女过关来。未曾过关单腿跪，家乡住处说明白”，短短四句，道尽了古北口作为京师锁钥的严苛管控。古北口自北齐设关，明代戚继光主持重修时，将其打造为“长城沿线最重要的关城”。由“正关、水关、瓮城、蟠龙山，卧虎山两翼长城”组成，设总兵府、游击署等军事机构。清代在此驻兵3000余人，“单腿跪”的入关仪式，实为身份核验的简化版：商旅需报籍贯、所携货物，兵丁需验腰牌，这种制度甚至延续至民国初年。

　　而“南天门步步登高，许多车辆叉严了”，则暗藏交通与军事的双重密码。南天门是古北口南侧的天然隘口，御道在此以“之”字形盘山而上，现存车辙印深达5厘米，最宽处约30厘米，恰与清代“二马驾辕”货车的轮距吻合。这种步步登高的地形，既因易守难攻被纳入军事防御体系，又因商贸咽喉之地而造成军事管控与商业需求的碰撞。

　　《密云路径歌》作为口头文献，它弥补了官方记载的盲区。正史对御道的记载多聚焦于行宫规格、巡狩礼仪，而路径歌则记录了“南关商铺的吆喝声”“南天门车辙的深浅”“令公庙香火的盛衰”，这些细节，恰是理解清代基层社会的关键。

　　当我们站在古北口南天门遗址处，看着那些深嵌的车辙，仿佛仍能听见《密云路径歌》的余韵。它没有正史的宏大叙事，却以“小切口”讲透了大历史：御道的兴衰如何重塑地域命运，军事与商业如何在此博弈，不同族群如何在往来中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