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颖
周瘦鹃曾有“千山沐雨凝新绿,人与春风共一舟”的佳句。诗句不仅仅是吟咏风景,也正是周瘦鹃一生交友的写照,周瘦鹃待友如春,其中就包括一群以“开末拉”为魂的挚友。所谓“开末拉”是camera的音译,也是旧时人们对照相机的时尚叫法。
周瘦鹃素来钟爱世间一切美好,1928年在新雅酒楼的一次欢聚,同席恰是一班摄影爱好者,提及摄影的美妙之处,好友张珍侯极力撺掇着他学摄影,却不料言谈间性急的王大佛已差人送来一台照相机,而当时已是摄影名家的胡伯翔随即开始手把手教他调焦距,胡氏兄弟胡伯洲则在旁细讲光圈与快门的奥秘,这些陌生的摄影法门,在一众好友的“口授手帮”下,如春风拂柳般,撩拨着周瘦鹃心头对摄影的好奇。饭罢,众人意犹未尽,相携乘火车赴南翔古猗园,要为他上一堂实地摄影课。在几位挚友的指引下,周瘦鹃手忙脚乱地举起相机,先摄下木桨轻摇的船轩,又转向水光潋滟的水阁。当“开末拉”发出“克勒”轻响时,光影与心灵的共振竟如此动人。随后,沿途的石桥卧波、乡妇浣纱,高树上的栖鸦、矮墙下的村鸡,连溪边倒垂的树影,都在周瘦鹃镜头中留存。这一日,他随友人们走走停停,将快门声与笑语声糅进了春风,凝聚成记忆中最鲜活的片段。
归来后不久,周瘦鹃撰文《摄影第一课》记录了与摄友度过的美好一日,他在文中写道:“我得了许多朋友,都是‘开末拉’的恋人,往来出入,总以‘开末拉’自随,一看见甚么好风景,便兴高采烈地争先摄取,看他们的热情,真有如饥如渴的样子……”这篇美文后来发表在摄影刊物《天鹏》上,而这一期的《天鹏》恰巧是“华社影展专号”,“华社”即中华摄影学社,由郎静山、胡伯翔、张珍侯等人于1928年初在沪上发起。而这次的“华社影展”已是第二届,影展上数百幅作品如碎金撒入画框,光影交错间尽显社友们对美的赤诚追逐。
初洗首组作品时,周瘦鹃揣着满心忐忑,生怕漏光损了景致,或明暗失了韵味。可当郎静山、胡伯翔等人见了,却笑着赞“成绩尚佳”,还称他是“可造之材”。他虽玩笑说“愿受严教,不怕打手心、立壁角”,实则深知,是这群挚友的热忱与包容,让他这个自谦“拙鸠般的人”,也能在光影世界里寻得一方天地。
此后,周瘦鹃便常与华社诸君共赴光影之约。时报馆三楼,他们常围着作品品评良久,从构图讲到意境,郎静山以镜头复刻水墨意趣,一幅“板桥画本”竹影婆娑,宛如郑板桥亲笔落墨;胡伯翔也以画家之眼融于摄影,《一竿烟雨》里的朦胧水汽,似能从纸间漫出来;陈万里则将考古的沉静注入镜头,摄下的灵峰寺梅花,连香魂都凝在胶片上。他们曾一起在晨光熹微时踏露寻景,也曾在暮色四合时围坐论艺,相互间的默契,无需多言,便懂彼此眼中的、心间的意韵。
后来再忆那段岁月,周瘦鹃总念起华社诸君,于他们而言,“开末拉”不仅是捕捉美的工具,更是相伴同行的“恋人”,让寻常日子有了光影的温度;而这群握着“开末拉”的挚友,也让周瘦鹃的人生旅途,多了一船春风,满程诗意。
今年是周瘦鹃先生诞辰130周年,其文孙正高级工艺美术师周南先生继承了他对美的痴情,为纪念祖父诞辰特别精心策划设计了一件“紫砂竹节花盆”。花盆灵感来源于周老的“紫兰小筑”,周瘦鹃对紫砂和竹情有独钟,撰写有竹的散文与诗词,栽培有竹的盆景,他甚至还留言希望身后把自己的骨灰装入一只杨彭年手制的竹根形紫砂花盆里。此件“紫砂竹节花盆”寄托了周南对祖父的思念,也是周氏后人对先辈最好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