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理解与尊重之间，为语言的成长和年轻人的表达留出一片可以自由舒展的空间。

“我们不说‘包的’，但可以说‘志在必得’‘万无一失’‘稳操胜券’；我们不说‘老铁’，但可以说‘莫逆之交’‘情同手足’‘肝胆相照’；我们不说‘绝绝子’，但可以说‘无与伦比’‘叹为观止’……”最近，这样一则以小学生为主角的短视频，经主流媒体转发后，在互联网上广为传播。

视频中，小学生们排成整齐的队列，在拍摄者的引导下，用一本正经的语气将当下流行的“梗言梗语”替换为四字成语，显得精神饱满、斗志昂扬，又颇有几分逗趣之感，引得众多观看者纷纷点赞转发。不过，在相关话题的评论区，网友们的观点却泾渭分明，说是一场“激辩”也不为过。

其中一派观点认为：这则视频虽有摆拍色彩，却传递了有利于未成年人健康成长、培养良好习惯的正确价值观；对中小学生而言，相比于光怪陆离、层出不穷的各路网梗，那些规范准确且蕴含丰富文化内涵的好词好句，才更值得他们认真学习并积极运用。基于这种想法，不少人力赞视频拍摄者，认为其教育方式可称表率。

与此相对，另一派观点则认为：视频中的孩子正值活泼调皮、最爱“玩梗”的年纪，强行让他们摆出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未免显得有些勉强刻意。在这些网友眼中，未成年人喜欢“玩梗”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更不必费力抵制，强行扼杀年轻人的趣味表达，反而容易让他们心生叛逆，起到适得其反的教育效果。

面对这两派观点的交锋，我出于好奇，专门对各自的拥趸做了一番“网络家访”。结果不出所料，力持前一种观点的绝大多数都已经到了为人父母、为人师长的年纪，而后一种观点的支持者，则以在校学生或毕业工作不久的年轻网友为绝对主力。

年龄与身份的差异，使得他们看待同一个问题的出发点截然不同。前者从“培养下一代”的视角出发，自然更关心语言美育、文化传承等问题，由衷希望年轻人能积累扎实的文化素养，学会以体面、合宜的方式“好好说话”。然而，后者作为习惯了被教育的一方，也有充分理由将个性发展与表达自由置于更高位置。

那么，这个问题难道就没有答案了吗？倒也不是。从本质上看，这两种观点看似针锋相对，却并无多少非此即彼、水火不容的根本矛盾。和视频中“我们不说XX，但可以说XXXX”的句式不同，加强青少年语言美育、培养其表达能力，并不一定要建立在“拒绝网梗”的前提之上。随便走进一所校园，我们都不难找到一群既能在辩论会、征文赛中大展身手，又能在生活中与同学们“快乐玩梗”的学生。反过来说，即便在互联网尚未普及、网梗根本不存在的过去，每一代青少年也都有自己的“梗文化”，会说一些老一辈人难以理解的“黑话”。

包括青少年群体在内，相信大多数人都会同意：理想的校园教育与家庭教育，要尽可能让青少年学会得体、准确、优美、隽永的表达。但要实现这一目标，关键在于做好“加法”，想方设法创造场景、激发兴趣，将好词好句及其背后的表达方法、文化内涵“烙印”到年轻人心里。在这一过程中，网梗并非好词好句的敌人。甚至可以说，一些脍炙人口的网梗，本身就是符合时代特征、鲜活灵动的语言演化现象。就此而言，年轻人完全可以区分场合，既说“包的”，又说“志在必得”，如此一来，岂不皆大欢喜？

有人或许会问：从词源与构词逻辑上看，绝大多数网梗都缺乏营养与美感，既然如此，我们干脆强硬一点，将它们从未成年人的生活中驱逐出去，又有何妨？要回答这个问题，还需对青少年“玩梗”现象背后的心理特征有所了解。事实上，心理学、社会学等领域已有学者对此展开相关研究，其中多项研究发现，青少年“玩梗”主要是为了和同龄人形成联系，并在被成年人围绕的世界中建立自我认同和自我定义。不是因为先有了网梗，青少年才被吸引去“玩梗”，而是因为青少年本身就有自我认同的心理需要，才要主动寻找和成年人世界表达体系不同的“梗”。

不过，理解年轻人“玩梗”的心理需求，并不意味着社会就要对形形色色的网梗不加区分地放任。相比于大多数“基本无害”、顶多缺乏美感的网梗，确实也有少数网梗应归入“有毒有害”之列。从以骂脏话为荣的“祖安文化”，到某些含有性暗示、暴力暗示、违法犯罪暗示的“脏梗”，这些网梗必须得到旗帜鲜明的批判和反对，避免青少年在“玩梗”过程中误入歧途。与此同时，为防范青少年在日常对话中过度依赖网梗、出现“表达贫瘠”的情况，家长和老师也有必要多观察孩子的语言习惯，并以润物无声的方式加以正面引导。

或许，语言的演变从来不需要被简单划分为“该说”与“不该说”的界限。年轻人有他们的欢笑方式，成年人有自己的期待与担忧，但二者并不必然对立。真正值得做的，是在理解与尊重之间，为语言的成长和年轻人的表达留出一片可以自由舒展的空间。

撰文/杨鑫宇

编辑/席聪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