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现代商业银行杂志)
时令的脚步悄然踏入大雪节气,天地间便换了另一番光景。在江南,这个节气像一卷缓缓展开的淡墨绢本,每一笔都蕴着清寒的雅意。晨起推窗,常是薄雾如纱,远山近树浸润在湿润的寒气里。冷是丝丝缕缕、沁入肌骨的,不叫人畏缩,反让人神思清明。
目光从眼前水墨氤氲的景致中稍稍抬起,投向更古远的时空,便会发觉先贤早已为这节气注入了灵动的魂。古人将大雪分为三候。一候“鹖鴠不鸣”,并非万籁俱寂,而是寒号鸟敛声于枝头,天地间仿佛屏息凝神,静候着什么。这静,是一种积蓄。待到二候“虎始交”,在万类收藏的极阴之时,窥见一丝阳气的萌动。及至三候“荔挺出”,马兰草那倔强的新绿,在霜寒里微微颤动。
且看那随节气而落的雪,挥洒出迥异的笔触。北方的雪粒子该是扑簌簌落得欢了,江南的雪总带着文人作画时的斟酌,先是云脚低垂,继而才有零星的雪珠儿试探着敲打屋檐,恍若要在黛瓦上勾勒出银白的皴法。雪染白了石桥,为乌篷船的篷顶轻轻敷上一层银粉,把整个水乡点染成一幅朦胧的米氏云山。
天地以雪为画,人间以暖为答。当山川尽染素白,生活的温度便愈发显得珍贵而明亮。这便到了进补的好时节。旧时人家,会在冬日慢悠悠地熬上一锅红薯粥,甜糯的香气驱散了满屋的寒意,也温润了劳作的脾胃。街巷里常飘起羊肉汤的浓郁香气,一碗热汤下肚,通体舒泰,那暖意是从身体最深处弥漫开来的。更有那“大雪腌肉”的习俗,家家户户的檐下窗前,挂起一串串饱蘸盐霜的肉禽,在日渐凛冽的干风中,它们将时光与风味的秘密一同封存。这般人间烟火,让凛冽的冬日也多了几分温情脉脉的期盼。
这人间烟火的暖意随着最后一缕炊烟袅袅地融入苍茫暮色,山川悄然换上夜的素裳。这样的夜晚,合该有一炉火。听风在窗外盘旋呼啸,看橘色火光在室内跃动。世间温暖,莫过于此。煮一壶茶,茶香与书香交织。说几句家常,笑语与炭火噼啪声相和,方寸天地自成宇宙。这样的夜晚,最容易听见内心真实的声音。犹记少年此时,我与挚友踏雪寻梅。积雪在脚下发出细碎清响。月光下的老梅开着淡绿花朵,雪花栖在花瓣上,竟压不弯那清瘦的枝梢。友人吟出放翁那句“巧穿帘罅如相觅”,余音未落,梅枝轻颤,抖落的星点雪沫在月光中闪烁,仿佛不是我们在寻梅,而是梅以这优雅的方式,为我们续完了这首天地之诗。
当心绪在雪夜中得以安顿,我的目光便越过了书斋与梅枝,投向承载着万家生计的茫茫田野。“瑞雪兆丰年”的古谚,在这苍茫暮色中,显得愈发厚重而真切。遥想那覆盖田野的厚雪,宛如一床绵软的絮被,护卫了冬眠的根系与来春的种子。雪水润泽土地,也冻杀虫害,它看似冷漠,内里却怀抱着对生命最深沉的爱护。
雪花飞舞间,冬已深了。寒的是天气,暖的却是人心对生活的热爱、对未来的笃信。且让我们在这素净时节里,安然自处,静待那雪霁天晴后,又一个丰饶的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