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娟
地铁末班车把人吐到街口,像倒空一口麻袋。我顺着风里的油烟味走去,找到那辆铁皮推车。灯泡吊在竹竿上,晃得人影忽长忽短。锅铲在铁板上砸出鼓点,老板不抬头,只问:“几人?”
我说:“一人。”
他便敲开一个鸡蛋,蛋清顺着蛋壳滑下,像月亮掉进海里。
推车边摆着三张折叠桌,塑料板凳缺胳膊少腿,却总能坐满。我端着炒饭找空位,看见三幅画面同时开演。
左手桌,两个穿校服的男生共吃一份。炒饭端上来,他们先数火腿丁,一人一粒,轮流夹。数到最后一粒,年长的男生把火腿掰成两半,小的那半用饭粒粘住,假装完整。两人笑得东倒西歪。饭吃完,塑料勺在盘底刮出刺耳的声响,像深夜的广播杂音,提醒他们明早还有早读。
右手桌,女人头发卷成湿毛巾,面前两份炒饭,一份加辣,一份免辣。她拿筷子在免辣那份里挖出一个小坑,把加辣那堆的蛋黄埋进去,再盖上饭,轻轻压平。对面座位空着,她却把筷子摆成八字,像等人归来。辣油慢慢渗进白饭,像夕阳沉进雪堆。她吃到一半,手机亮了一下,屏幕上的字被辣油糊住,又暗掉。对面座位一直空着,只见她把没动过的那一份炒饭慢慢收拾打包。
我正对面,坐一位西装大叔,领带搭在膝盖上,衬衫袖口有汗渍。他点的是最贵的那份,虾仁、牛肉、双蛋。饭来了,他先挑出虾仁,排成一排,像列队的士兵;牛肉丁被赶到盘子边缘,堆成小山;蛋黄被戳破,金液流成一条河。他举起手机,对准盘子拍照,闪光灯一亮,小山、河流全都曝光过度。
锅铲声停了片刻。老板递给我一盘最普通的扬州炒饭,没有虾仁,没有火腿丁,只有鸡蛋、青豆和隔夜饭。我低头扒饭,听见身后有人吵架。回头,是一对情侣。女生把炒饭里的葱花一粒一粒拣出来,男生皱眉:“别挑食。”女生把葱花堆成绿色的一堆:“不是挑食,是讨厌被安排。”男生转身走了。女生愣住,突然端起我桌上的辣椒酱,倒在自己空盘里,用勺子挖着吃。辣得直吸气,却笑着对老板说:“再给我一份,加双份葱花。”老板没问缘由,锅铲重新响起。
我吃完结账,看见老板用抹布擦桌子。塑料桌面映出灯泡的倒影,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擦到西装大叔那桌时,老板拾起牛肉丁,丢给街角的野猫。猫吃得安静,尾巴扫过地面,像在给谁写一封短笺。
夜摊收档时,老板把最后一点饭扣进塑料袋,挂在车把上。塑料袋晃啊晃,像一颗微型的星辰,陪他推车上坡。
我回头望,三张桌子空成三个句号。风把一次性筷子吹得满地跑。夜摊的灯光渐渐暗了,却在远处高楼的玻璃幕墙上映出一道细长的亮线,像谁用筷子在夜空划了一道,告诉早起的人:这里,昨夜,有人认真炒过饭,有人认真吃过菜,有人认真把生活翻了个面。
上一篇:欧股主要指数收盘涨跌不一
下一篇:冬韵绕海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