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新安晚报)
转自:新安晚报
街边,偶遇一同事。
她烫着卷发,瘦瘦小小,侧着脸,朝我笑。她向我走来,步履轻快,抬起右手,晃动手上的钥匙串。
我定住了,像被点穴一般,一动不动。我的脑子飞转,记忆在大脑海绵体的细微褶皱处,精心寻找有关“她”的一切库存。
我该怎么说,因为我完全不记得她。
这并不是我高傲,我换了三个单位。我现在唯一敢肯定的是,她不是我现在单位的同事。现在的单位我待了九年,有很多人走了,有很多人来了,新的面孔、老的面孔,但是这张面孔一定不在我现在所在的单位,这是我唯一能肯定以及确定的。
那么,她,她是前面单位的哪位前辈呢?
她比我大,她精致、热情、气质,但眼边的皱纹,略略松弛的下颌,还是留下了岁月的痕迹。我抓住有关“她”的一切特征,不断缩小记忆范围,尽快记起她是谁。
她记得我,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眼看见了我。她响亮地与我打招呼,她热情地向我走来。说明,在过去的我所待的单位里,某一个瞬间,或者某一个时刻,这位前辈认认真真记住了我。
能被人记住,记这么多年,我很开心,我很荣幸。现在,我完全不记得她。我惶恐、愧疚,总觉得别人奉以热情,我却不能同等回报,心中不忍。
她越来越近,我越来越急,埋怨起我的记忆,怎么该记住的没记住,不该记住的总记住。现在,怎么办?怎么办?我总不能腆着脸,直白地说:
“对不起,您是……”
她来了,她看出来了。我表现镇定,装出来其实我也记起了她。我躲闪的眼神,不敢直视的心虚,以及站在在她面前的微微闪烁,她知道了。
她失望了,眼里的光暗了,声音低了。她不再说话,刚刚初见的热情,被一盆冷水猛然浇上,“哧溜”一下没了,只剩下勉强缭绕的青烟,见证初始的热烈。
路灯忽闪,气氛架在那,不上不下,让人为难。
隐约中,我找到一点感觉。她娇小的身型、精致的面容以及年纪,似乎与我刚上班认识的王老师很像。不能再等,没有片刻犹豫,我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王老师,您是王老师!”
她呆住了、停顿了,深深看了我一眼,幽幽吐出一句:
“我-不-是-王-老-师。”
我的“恍然大悟”、我的“脱口而出”、即刻清晰道出的姓名,却是“人不对名”,我来了一场黑色幽默。
现在,我们杵在街边,无法收场。
她僵住了,淡淡的额纹向上,眼睛向四周扩大。我的语言梗在咽喉,舌头蠕动,口腔干燥,发不出声。一刹那,我们四目相对,又急速分散,不敢直视。
热闹继续。周围喧哗,卖羊肉串的大声吆喝;孩子嬉戏,车水马龙,正是夜市的高峰。半晌,她鼻腔翕动,深吸一口气,胸前起伏,一口气慢慢向外呼出。她右手放下,钥匙串扣在中指上,依旧晃荡作响。她侧过脸,不再看我,加快脚步向前,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
“算了、算了,不记得算了。”
她走得很快,背影像一个小蝌蚪,一下消失在人群中。
我脑子空了,追在后面。过一会,脑子又出现了一些闪影,我确定了,这次我确定了,她是我第二个单位的同事,对,没错,第二个单位的同事。我很兴奋,我张开嘴,准备说些什么,但我仅仅张开,什么也没说,又闭上了。
我不记得她名字,但我知道她是我第二个单位的同事。
回去后,我赶紧翻开通讯录,找我以前的同事,求他帮我确认这是谁。
我语无伦次,描述的语言如同失智的儿童,断断续续,听得那位同事也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他和我一样,也调离了原单位。我们因为工作需要,一起换了三个单位。现在,我们都不记得了,时间久了,很多人我们不记得了。
我很难过。
不过,我过去的同事很淡定。他说,这很正常,人生就是不断告别的过程。有什么在意的,有一天,别人也会不记得我们。
遗忘是正常的,我们会忘记别人。
有一天,别人也会忘记我们。
所以,没什么好难过的。
下一篇:甘肃省开发区条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