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仁青
时值八月末,铁卜加草原的夏天已经接近尾声。渐渐变得清冽的冷风不断刮来,催促着尚未凋谢的野花抓紧时间完成它们开花结果的生命历程。然而,野花的花瓣和枝叶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斑痕,衰败的迹象已经无法遮掩。尽管如此,它们还是竭尽全力展示着自己姹紫嫣红的娇艳,释放着浓烈的芳香,企图吸引那些传粉动物能帮它们最后一把。可怜那些传粉动物,它们的生命也逐渐走向苍老或终结,没有了盛夏时节的生猛活力——曾经袖珍飞机一样嗡嗡飞翔的熊蜂越来越少了,偶尔看到它们擦着草尖低空慢飞,拖沓着,蹒跚着,发出的声音就像是老人的喘息,整个儿显得老态龙钟,却依然寻找着花蜜。草原上常见的赤红色蛱蝶,翅膀的边缘出现了锯齿状缺损,破败不堪,有的甚至掉落了大半,也依然向着野花飞去。野花和传粉动物就这样坚持着,互相勉励着,准备一起度过草原夏末初秋最后的时光。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悲秋的味道。
就在这样一个时节,我和次洛坐上了从公社前往县城的长途客车,去上中学了。那天早晨,天气阴沉着,似乎强调着离别的愁绪。我们双方的父母,还有次洛的妹妹卓央都来送我们。到了长途客车停靠的地方,大人们对我们说了几句鼓励的话,让我们不要想家,好好学习,便让我们上了车。卓央则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我们上车后,刚刚并排坐下来,卓央忽然跟在我们后面也上了车。她径直走到我们面前,从怀里拿出两样东西,分别塞到了我和次洛的手里,便转身朝着车门走去。在她转身的瞬间,我看到她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我和次洛茫然地目送卓央走下车去,又回头茫然地互相看看,便盯住了卓央分别塞到我们手里的东西。东西被牛皮纸包裹着,显得有些神秘。
正在这时,长途客车启动了,站在车外的人们向我们挥手道别,我和次洛也向着他们用力挥动着手臂。瞬间,车外的人们便渐行渐远越来越小了。我和次洛使劲儿扭头向后看去,我看到卓央朝着长途客车跑了几步,她的阿爸从她的身后拉住了她。
长途客车行进在路上,我和次洛谁也没有说话。次洛忽然看看我,又看看卓央塞给他的东西。我也朝次洛看了一眼,也看看卓央塞给我的东西,我们便不谋而合地各自打开手中的东西。次洛撕扯着牛皮纸,很快打开了他手上的东西。那是一件塑料面具,一张桃心脸、雷公嘴、长着金色的毛发、戴着红色紧箍咒,眼睛的部位留着空洞的眼洞的猴子,显然那是孙悟空。看着次洛手上的孙悟空,我立刻知道我手上的东西是什么了。我急忙打开,果然是一个面目清秀、皮肤白皙、头戴五佛冠的唐僧。
看着各自手里的面具,我和次洛相视一笑,离别亲人的愁绪似乎一下轻松了不少。
“你说咱们到了中学,学习新的知识文化,西天取经才刚刚开始。那我们学一些什么呢?”次洛忽然问我。
“当然是老师教什么,我们就学什么。”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说。“但我觉得这样还不够,我们都是中学生了,应该有更多的想法。”听了次洛这句话,我不由得朝他看了一眼。“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我告诉他。
“你是怎么想的?”
“你知道吗,唐僧喇嘛,也就是历史上的玄奘大师,他到西天取经,前后用了5年时间,但他在印度学习就用了12年,他取经回来后,翻译佛经,用了19年。”
“哇,也就是说,他学习和翻译的时间比他取经的时间还要长。”
“是的,要说他的贡献,我觉得译经比取经更重要。”
“你是说,咱们要学好翻译吗?”
“我是这么想的。”我说,“咱们从小就学了汉藏双语,有翻译的基础,如果学好翻译,可以把汉文的好作品翻译成藏文,也可以把藏文的好作品翻译成汉文。”
次洛听了我的话,半晌没有说话,过了好长时间,忽然问我:“当年唐僧喇嘛翻译佛经是在哪里呢?”
“是长安,也就是现在的西安。”我说。
“等咱们长大了,一定到那里去看看。”次洛说。
“一定去!”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