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和我们小时候想象的、喜欢的模式渐行渐远。”在2025澎湃城市更新大会的院士讲坛上，中国工程院院士崔愷一开口，便道出了许多人的共同感受。

这位提出“本土设计”理论的建筑师，一直以来带领着团队关心着城市的有机更新，不仅穿梭于胡同、商业街区和老旧社区，也为失去活力的城市街道“把脉问诊”。

2025年是“十四五”规划收官之年，也是澎湃城市更新IP创立五周年。城市更新从“保护”到“赋能”、从“重生”到“重聚”的演进过程中，街区成为这场重聚的落点。崔愷和他的团队正是这一进程的亲历者和推动者。

从交通要道到生活场所的观念更新

“街是一种线性空间，要求就是要便捷、快速，但街也是公共空间，应该慢下来，不要太快，街道要有魅力、黏性、特色。”崔愷在演讲中开宗明义。他指出，传统城市规划过于强调街道的交通功能，忽略了其作为公共空间的社会价值。

在崔愷看来，中国城市街道正面临“身份危机”。北京许多街道在历史变迁中“慢慢脱离了人的尺度、社会生活，所以街道也变得不太亲切了”。

他对比了上海和北京街道的不同魅力，“大家都很喜欢上海这个城市，是因为它的街道很有魅力。这种魅力来源于对步行友好的尺度、丰富的业态和充满活力的公共空间的有机更新。”

“街道的规划理念需要一场彻底的观念更新。”崔愷强调，街道应该有不同的定位、不同的功能，也有不同的尺度、不同的特色，即便是在城市更新当中，对于街道也应该是因地制宜，要结合街道特有的定位和相应的功能做不同的街道更新。这已成为共识，但实现路径仍需探索。

建筑师的职责不再只是设计单体建筑，而是创造连接人与城市的街道空间。“我们往往在城市的建筑当中去创造新的街道，”崔愷介绍，“因为这些街道不受规范标准要求，它可以更加亲切，也可以结合建筑所处的环境，让街道有不同的特色。”

从历史街区到商业中心的复兴之路

崔愷带领团队在北京开展了多项城市更新实践，其中西城区西四街区的改造尤为典型。

这条历史商业街原有明清、民国时期留下的商业建筑，后面是胡同居住区。随着年代变迁，尤其是改革开放后，这条街被过度商业化，“用广告把所有历史都包装起来，就变成一个在县城里面都可以看到的典型商业街”。

2023年开始的改造中，团队采取了“考古式”的精细工作方式。他们收集老照片，一个一个建筑进行梳理，找出老建筑上被多次涂刷的痕迹。

“广告牌拆掉以后，历史上留下来的街道痕迹、原来非常丰富的商业建筑都呈现出来了。”崔愷展示了改造前后的对比照片，原本被广告牌遮盖的历史建筑风貌得以重现。有特色的眼镜店、理发馆、商行等建筑经过整理保护，“原真呈现”了历史风貌。这些工作不仅仅是建筑立面的修复，更是对城市记忆的抢救。

另一个典型案例是平安大街的改造。这条在上世纪90年代被拓宽以便疏通东西向快速交通的街道，虽然交通功能提升了，却“完全失去了历史城区的尺度”。

在最新改造中，团队与规划部门、交通部门合作，做出了一个大胆决定：拿出车道，重新把树种回来。“这个很不容易，因为地下有很多管线，所以树是种在路面上的。”崔愷解释道。这一改变不仅提升了景观，更重要的是缩小了街道尺度，使周边历史街区重新获得了适宜的尺度关系。增加的安全岛、取消的围栏、增设的座椅，都让街道变得更加人性化。

崔愷海还分享了王府井步行街的环境提升、隆福寺商区的改造设计等案例，为如何增加热点商业区的人文关怀、增强街区舒适度，如何让一些有历史底蕴的闲置萧条的商业街道，逐渐回到城市的生活当中，提供了操作思路和方法。

从物理更新到社会修复的街区重塑

城市更新不仅是物理空间的改造，更是社会结构的修复。崔愷特别提到了南京小西湖街区的案例，称之为“行业特别赞赏的实践”。

这个由东南大学韩冬青教授团队耕耘八年完成的项目，探索出了一条生活性街道更新的新路径。小西湖街区改造的特点是在不影响原住民生活的情况下进行，形成了从规划编制到导则，再到原住民参与的特有模式。

“融资方式也很特别，可以给老百姓增加一些新的面积增量。老百姓把房子改造完以后，有的还能出租。”崔愷描述道，“它不是一个繁华的街道，住在这里的老百姓很幸福，大学生、年轻人都愿意去，这是很有温度、逐渐生长的街道。”这种更新模式相比整体搬迁开发，既节省财力，又让老百姓获益，保留了原有的社会网络，是可持续的城市更新路径。

在北京白塔寺历史街区的改造中，崔愷团队同样面临多方利益平衡的挑战。“本地的居民、政府的主体、公司、经营的商家、政府的管理部门以及到这里的访客，大家的诉求都不一样。”解决之道是“做比较长时间的研究”，不仅仅是建筑师研究，还引导学生参与，形成多元共治的设计基础。这种参与式设计让更新改造更能回应各方需求，实现真正的社会修复。

另外，在高科技产业园、教育建筑中，如何通过空间的梳理、开放的街区以及景观设计，形成一种人性化尺度的街坊，崔愷也有较多尝试。如北京中关村东升科技园、中国人民大学通州新校区、景德镇艺术大学等地，团队结合科技创新，结合教育的开放性打造不同的街道空间，取得了很好的成果。“街区更新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让人们在街道上愉快地相会。”崔愷说。

从北京到上海，从历史街区到现代园区，崔愷和他的团队通过一个个精准的街道更新项目，激活城市那些声色各异的停滞的空间，让人们在宜人尺度的街区中重聚。最近五年的城市更新，改变的不仅是城市面貌，更是人们相处的方式。当街道不再是单纯的通道，而成为生活的舞台，城市才能真正实现从“甦生”到“重聚”的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