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我一身疲惫地回到家。把门推开露出一条缝时,一股带着甜味的酸香立即钻入鼻腔。我立马想到,这肯定是母亲在做猪脚姜。
我走进厨房,看到母亲正弯着腰轻轻掀开砂锅的盖子,白雾倏地升腾,“人间烟火气”这5个字立马涌上心头。母亲笑着让我坐下,同时用长柄勺缓缓搅动锅里的汤,动作很轻柔。
我没有坐下,只是倚在门框上,任旅途的尘土簌簌落下。母亲打量着我,心疼地问道:“丫头,饿坏了吧?再等三分钟,猪脚还差一口软劲。”那一刻,我才发现她身上的围裙已被蒸汽打湿了一大片,手腕被姜片辣得通红。
母亲得知我要回家,想让我吃上猪脚姜,于是早早就开始准备。昨天一大早她就去市场,在肉摊前用心挑选猪脚,最后选出猪后腿最中间的那两截——筋多、肉厚、骨小。摊主笑着说:“这几斤够你家闺女吃三天了。”母亲回道:“她胃小,可舌头刁,得给她最好的。”
老广讲究“冬吃萝卜夏吃姜”,母亲买姜总挑最老的黄肉姜,说是可以祛风。记得以前她做猪脚姜前,总会用牙刷把姜缝里的泥一点点刷净,再摊在竹筛里晾干。猪脚要好,姜同样要好,准备工作非常细致。
真正开始做猪脚姜,母亲先焯水:猪脚与冷水下铁锅,加入三片姜、两勺酒,水沸后撇去浮沫,再滚五分钟,捞出冲凉水。接着,她往锅里放几块黄冰糖,小火熬到起泡,把沥干水的猪脚倒进去翻炒。糖液沾上肉皮,发出“噗噗”的欢呼声,像庆贺一场重逢。此时母亲用锅铲沾一点汁,举到灯下看颜色,满意了,才把猪脚拨到一边,下姜片。姜片要先干煸,去辛辣、出甘香,直煸到边缘卷曲,像秋天打卷的落叶。
之后,母亲将猪脚、姜片、去壳的熟鸡蛋齐齐放进砂锅,倒入甜醋,再添半块红糖。火开到最小,醋面鼓起一颗颗金色的泡,像夕阳下的河灯,一盏一盏漂着。母亲说,这叫“养醋”,火大了会苦,火小了不进味,只有慢火才能把猪脚的胶质、姜的辛香、醋的酸甜熬得浑然一体。
一个半小时里,母亲半步不离厨房。偶尔掀开盖子,用筷尖戳一戳猪脚。当汤汁拉出琥珀色的丝,裹在筷子上不肯掉时,她才满意地点头说:“猪脚姜好了,可以盛出来吃啦!”
我狼吞虎咽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除了坐在我对面的母亲,就剩下一张小方桌、一盏微黄的吊灯、一碗在灯下泛着玫瑰色光泽的猪脚姜。用筷子一夹,猪脚的皮就能断开,露出里面雪花一样的肉;鸡蛋白已被醋染成淡褐色,咬一口,醋的酸、糖的甜、姜的辣一起涌上舌尖,在喉咙里化作暖流,沿着食管滑下去。我嘘着热气,眼泪一下就滚进碗里。母亲两手托腮笑着说:“慢点儿吃,醋呛喉咙。”
母亲不吃,就看着我吃,还把最大的一块猪脚拨到我碗里。那块肉里藏着的是母亲的爱。我低头吃着,心里美滋滋的。
夜深了,灶台上的瓦煲还剩半锅浓汤,母亲拿纱布盖住,明早还要再煮一次,味道会更加浓香。我收拾碗筷,她忽然说:“以后你要是在外面累了就回来,妈给你做猪脚姜。吃完身体就会暖暖的……”
母爱,就是母亲把漫长的等待、琐碎的工序、滚烫的醋汁与时光统统熬成一锅甜酸,然后在你推开门的一刹那,用美味迎接你。
谢谢母亲,用一锅猪脚姜抚慰了我疲惫的心,让温暖成了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