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甬沪

晚上散步路过商业广场，一个约莫四岁的小女孩，踩着发光的溜冰鞋，像只跌跌撞撞的萤火虫。刚站起，轮子一滑，又坐回地上，可她噘着嘴，一次次起身。看着那倔强的身影，轮子上流转的彩光，倏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想起我当年教女儿学溜冰的往事，还有那双钢质溜冰鞋。

那是我年少时的“座驾”，来自上世纪五十年代的钢铁产品。它与如今轻盈的塑质轮滑鞋截然不同，分体的金属支架，线条硬朗如旧厂房的钢梁，不带一丝流线的轻巧；踏板是宽大的椭圆接矩形，边缘被无数个下午磨得温润，靠四枚螺丝就能紧紧固定双脚尺码。最迷人的是四只轴承，转动起来会发出“吱吱嗖”的声响，像老旧的留声机，不像塑质滑轮，滑过时悄无声息。得到它，源于一桩“交易”。中学生的我是个半导体迷，虬江路、牛庄路是我的淘宝之地，那些次品电容、断脚电阻，在我手里能拼凑出一管二管半导体收音机（当年最高水平能装配成七管二波段收音机）。一天隔壁弄堂的青工大哥哥，拎着这双溜冰鞋要换一台刚刚装好的四管收音机时，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划两响”，奉上收音机，拎起溜冰鞋回了家。那一刻，换回的似乎是“梦飞”身姿的通行证。那时的溜冰场，对年少者是片带着禁忌色彩的“江湖”。正因如此，我只能在家中“练习”。我把椅子排成队列，扶着椅背蹒跚学步，金属踏板与水泥地碰撞出“笃笃”的节奏，伴着母亲从灶披间传来的叮嘱：“慢一些，一步步来！”我渐渐地能滑能收能转身，脚下似乎生了风，竟真有点“飞”的错觉。溜冰鞋成了我那时的最爱，特别是与同学追逐，与家人在公园时的快速移动，总幻想自己能飞起来，以速度取胜的心理十分强烈。

真正尝到“飞”的滋味，是一帮同学带我来到一个废弃的溜冰场。我的这双钢鞋，能很好地掌控速度。左转，身子轻倾如燕；右转，轮子落地沉稳。我张开手臂，学着他人的倒滑逆行。可乐极生悲，一个下坡让我重重摔在地上，尾椎骨的钝痛和脑后的嗡鸣，回家也不敢告诉父母。这次真刀真枪的溜冰实践，给我上了第一堂关于“平衡”的实践课，它告诉我，鞋上脚趾要灵动，身体要灵巧，呼气转身要灵活。

后来，我教四岁时的女儿溜冰。为她系紧护具时，我总会想起那一跤。“稳脚下，看前方，找平衡，双手调。”我扶着她，一遍遍地说。她似懂非懂，却在我的护卫下，少有跌撞，很快能自主滑行。前几年发来她在瑞士雪山上滑雪的视频，身体舒展如飞鸟，在白雪间划出流畅又飒爽的轨迹。她说，是用上了老爸当年的“平衡学”。这双鞋，其实早已不是旱冰装备，它是我成长中“摔跤学乖”的印记，更是提醒我“慢慢来”的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