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北京日报客户端

“爱是什么”似乎是一个久久盘旋于人类世界、永恒萦绕于人心的问题。从《诗经》到《红楼梦》，从《荷马史诗》到莎士比亚，从“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到人生死相许”到“你来自云南元谋，我来自北京周口……爱情让我们直立行走”，从诗歌、戏曲、小说到流行歌曲、舞台剧、电影、电视剧等等，种种艺术形式都在思考爱，书写爱，探讨爱。人们沉迷于爱，也困惑于爱，在爱中欣然自得，也因爱备受煎熬。

那么爱，到底是什么呢？是生命的奢侈品，还是必需品？爱是主观意志，还是客观存在呢？怎样的情感会促成爱？爱是纯粹的，还是会掺杂其他情感呢？怎样才能获得爱？爱是永恒的，还是瞬间的？爱是理智的，还是感性的呢？关于爱，有太多太多的疑问，竟不知从何谈起。关于爱，又有太多太多的困惑，令人无比渴求一份笃定切实的答案。如果爱可以如同数学题一般，可以由命题、定义、公式、分类、真理来辨认——“这是爱，这不是爱”——倘如此，人类社会可以减少多少烦恼！然而，这又谈何容易呢？爱的内涵丰富多姿，爱的形态多种多样，爱的流动令人难以捕捉……如何识别爱，定义爱，如何从现实世界中将爱抽象化，又如何从概念世界中将爱具象化，都是非常艰深的课题。

世界著名历史学家芭芭拉·罗森宛恩《关于爱的五种幻想》正是对以上种种问题的回答。她以科学家的精准，将爱视为五种幻想，各个脉络条分缕析，清楚明了；又以历史学家的积淀，从古往今来的文本中提取五种幻想的叙事渊源；同时以文学家的情与真，写尽爱之动人心魄与可歌可泣，写尽人类面对爱的憧憬与无奈。字字珠玑，令人心动神摇，不觉迈入爱的世界，思索爱的神话。

在开篇序言中，罗森宛恩首先叙述了研究爱的缘由。罗森宛恩关于精神分析的理论背景和历史研究背景为她关于爱的研究提供了强大的支撑。她不仅洞察到了在显现的历史背后，爱是一种幻想，或者是一种叙述；同时，她洞察到了林林总总的关于爱的故事具有持久的力量，是历史的重要维度与切面。但仍然，作为情感研究的领军人物，罗森宛恩清晰地指出：“与今天的一些科学家不同，我不想定义什么是爱；和许多哲学家相反，我不知道它应该是什么。而且，与思想史研究学者不同，我不想仅仅研究过去关于爱的理论，而是想了解人们过去认为爱是什么、现在认为爱是什么。”罗森宛恩研究的是爱，只是爱。历经时光的爱，不断变化的爱，真实的爱，幻想的爱。

罗森宛恩进而将爱区分为五种幻想：志趣相投、超越提升、责任义务、痴迷渴望和贪求无厌。这五种分类看似简单明了，却精准地把握了爱的种种神话与形态。如果不是对爱的根基拥有足够的体察，如果不是对爱的叙事拥有足够的理解，很难从浩瀚的文化史、文学史、艺术史中提取出如此清晰的线索。本书的主体部分即是对这五种幻想的历史的爬梳以及对这五种幻想的阐释与解构。首先是志趣相投。罗森宛恩以荷马的《奥德赛》为例，为我们展示了这一爱情幻想的亘古神话。奥德赛与妻子佩内洛普足以被视为“情趣相投意相合”的典范，他们共同追求对维持家庭最有益的事务。奥德赛在外辛苦征战，佩内洛普在家静静守候。其爱之忠贞，之坚定，令人动容。然而，翻开故事的另一面，却是佩内洛普在悲泣中度过二十年，且一再艰难地劝退求婚者；是奥德赛离开妻子二十年之久终于团聚，却很快又要出发。由是，罗森宛恩拆解了“志趣相投”的爱情神话。如果被视为心心相印、被授予爱之桂冠的情感模型，反而需要“爱而不得”、需要“日日思君不见君”，它是否真的属于凡人的爱情理想呢？

第二是超越提升。超越与宗教相关：“爱可以超越，爱使我们脱离尘世”，“超越人类之爱的爱，是西方思想和传统的落脚之处”。爱不仅属于人类世界，而且是神性的。柏拉图的《会饮篇》认为，仅仅爱就可以使人类拥有“永恒之美”。基督教的影响在欧洲社会逐渐铺展之时，爱始终与超越息息相连。在但丁的世界中，贝阿特丽斯时时引领着但丁，使他看到“无穷的至善”。但是，罗森宛恩明确指出，如果爱真的拥有超越的意义，这样神性的时刻始终是转瞬即逝的，因此我们不应当对这样的美好抱有过多期待。

第三是责任义务。爱是否伴随着责任和义务呢？现代人希望“爱意味着永远不需要说抱歉”，也执着于“你需要的只是爱”的幻想。然而，罗森宛恩认为，“爱曾经伴随着义务，今天也仍然如此”，她进一步指出，“没有义务”的爱如果有义务的话，“它们比神圣地写入婚姻契约和类似契约的责任更大、要求更高”。

第四和第五分别是痴迷渴望和贪求无厌。爱属于情感世界，人们仍然希望有理智为其加冕；爱有时无异于飞蛾扑火，飞蛾扑火之时，人们期待保留几分节制。因此，无论痴迷渴望，还是贪求无厌，仅仅是爱的无妄幻想，好似《仲夏夜之梦》中森林仙王的药水，蒙蔽爱者的心灵，折损爱情的高贵。

读至此，读者可能会感到疑惑。如果志趣相投是幻想，超越提升是幻想，责任义务是幻想，痴迷渴望是幻想，贪求无厌是幻想，那么什么是爱呢？爱真的存在吗？如果我们自古至今关于爱的理解与设想都不算爱，都只能算爱的幻想，那我们又该如何去寻求爱呢？爱是幻想，还是幻灭呢？在结论部分，罗森宛恩给予我们确切的答案：“这并不是说爱情不存在；它确实存在，但是，‘它’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爱中有种种纷繁复杂，甚至完全不同的情感。爱当然意味着甜蜜与温柔，却也包括伤害与苦痛；真实的爱或许是复杂的，甚至是残酷的。爱之幻想的意义，在于帮助我们铺垫爱的基石、建构爱的大厦、创造爱的故事，因为唯有“了解它们的来龙去脉和变化无常”，我们才可以正确地看待它们，才能摆脱爱的控制。

最终，爱意味着什么呢？智者不入爱河还是智者永浴爱河呢？答案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 刘雅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