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河北法制报)
□ 孙泽伟
我站在讲台上,手心里微微沁着汗。面前是五十多双清亮的眼睛,像清晨沾了露水的葡萄,齐刷刷地望着我。工作后已许久没有踏进学校,这小学六年级的教室,比我想象中要明亮得多,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格,在淡绿色的地板上画出一个个温暖的光斑。空气里有落叶的味道,还有孩子们身上那种干净的、皂角似的气息。
“同学们好,我是法院的孙叔叔。”我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响亮,甚至能听见尾音微微的颤抖。这是我第一次穿着制服,换上这般亲切的口吻,走进这满是卡通贴画的教室。
我讲起了校园霸凌。不再是卷宗里冰冷的“肢体冲突”“言语侮辱”,而是操场角落里那个被取了难听外号的小胖,是厕所隔板上用马克笔写下的诅咒,是微信群里突然疯传的丑照。我试着用他们的语言,描摹那些隐秘的痛楚。
“法律是什么呢?”我停下来,环视他们,“它不是遥不可及的文字,而是你被推搡时,可以大声说‘不’的底气;是你的日记本被抢走时,能够理直气壮要回来的权利。”
孩子们的眼神变了。从最初的好奇,到中间的凝重,再到此刻,有一种光慢慢地亮起来。那光很柔,很净,像是乌云散开后,重新露面的月亮。
接着是电信诈骗。我说起那些花哨的游戏皮肤,还有冒充班主任索要资料的陌生电话。我学着骗子的口吻,捏着嗓子说:“恭喜你中奖啦!只需要一百块保证金哦——”孩子们哄堂大笑。就在这笑声里,我把骗术一层层拆解,像剥开一颗复杂的糖果,把最核心的苦涩暴露给他们看。
互动的时候,一只只小手举得像雨后春笋。他们的问题天真又具体:“如果我表哥总是捏我脸,算霸凌吗?”“骗子知道我妈妈的名字,他是怎么做到的?”我一一解答着,心里那片属于法律的、严谨而冷硬的疆土,正与这片童年的沃野悄然接壤。
下课铃响了。孩子们围过来,有的想摸摸我的法徽徽章,有的追问下次还来不来。那个短发的女生悄悄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用彩笔写着:“谢谢叔叔,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沉默也是帮凶。”
在回法院的路上,梧桐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风一过,便簌簌地落着。我的心里却仿佛是春天——我刚把一些种子,小心翼翼地埋进了最干净的土壤里。它们那么小,是“权利”,是“边界”,是“勇气”。它们会长成什么呢?或许不是参天大树,只是一排矮矮的篱笆,但足以让这些孩子们在成长的路上,懂得守护自己的园子,也懂得不轻易越界,去践踏别人的花园。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胸前法徽徽章上这架天平,不仅要在审判席上衡量是非曲直,更应早早地,悬于每一个稚嫩的心间。我知道,那些种子已经开始在某个角落里悄悄发芽,在某个心灵深处慢慢生长。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用自己微薄的力量继续播种,继续浇灌,直到这片土地上,开满法治的花。
(作者单位:任丘市人民法院)